鸡蛋羹和老酸菜
鸡蛋羹是母爱,老酸菜是无奈。
——题记
前一段时间休假,准备回家陪爸妈一段时间,自从上大学后,一个人求学,一个人背井离乡走上工作的岗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自己距离家却是越来越远。妈妈听说我当天要回家,电话总是隔一会来一次,问我“到哪里了”,“想吃什么”,我刚想在车上眯一会,就被电话铃声一遍遍吵醒,不免有些愠怒,“路上呢,别催了!”回到家,妈妈好像压根不记得我在电话里和她生过气,刚一坐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就端了上来,催促我一路上饿坏了,做了最爱吃的鸡蛋羹。恍惚间,这场景让我梦回童年,捧着那碗鸡蛋羹,咽喉发硬,两眼发潮,刚刚对妈妈的不耐烦化作了满满的愧疚感。我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妈,你这手艺又有长进了啊。”妈妈却摸了摸我的头满眼心疼“你看看你又瘦了,怎么就吃不胖了呢?一定是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的.........”她又开始不厌其烦的讲着小时候缺衣少食的生活,从我记事起,我就听着这些话长大,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后来每每讲起,我和哥哥就躲在自己房间,不想听妈妈啰嗦,现在长时间不在家,妈妈的话比往常更加繁琐,可是这一次我却想认认真真听妈妈再讲一次。
我的家乡是陕北一个名不见传的小村庄,沟沟壑壑的地理条件,落后的人文观念,这里发展总是特别的缓慢,甚至到了90年代,我出生后,能够记事了,也清晰的记得家乡的穷,村里人多数都是一家几口人住着一孔窑洞,条件好点的,大孔窑洞套着小孔窑洞。莫说院墙,都是用土坯墙和木棍圈起来的一个栅栏。对于日常饮食,基本就是黄米饭,老酸菜,由于没有多少油水,腌了一冬的酸菜总是又涩又难吃,可是妈妈好像总是吃不腻,每次吃饭都能吃两大碗,而我从小体弱多病,还爱挑食,最讨厌的就是吃酸菜,一天心心念念就是妈妈做的鸡蛋羹。可是家里当时穷的只有一只很老很老的母鸡,还是奶奶和爸妈“分家”时分过来的比较有分量的“财产”,可能母鸡太老的原因,下蛋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我爱吃的鸡蛋羹,也就只有在我和哥哥生病或者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还是两兄妹分着一搪瓷缸吃,所以不听话的两兄妹总是轮流装病骗着吃鸡蛋羹,让爸妈担心。
爸爸去了银川几年,把家里欠的债基本还清了,本以为家里条件好一点,可是哥哥上小学,我也开始上学前班了。雪上加霜的是,奶奶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家里经济条件似乎并没有改善多少。寄宿学校还要交一笔食宿费,我和哥哥就走读,家在山上,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爬很高的一道坡,妈妈心疼我,每天中午都把饭送到放学半路,我们两个躲在树荫下吃饭。当时哥哥已经到了长个子的年龄了,如同拔节的禾苗,见风就长,油水远远不足,有次发高烧晕倒后,体质就特别差,医生嘱咐要多补充营养,这时候家里多养了几只鸡,奶奶每天早上冲着喝两个鸡蛋补身体,妈妈还得时不时给外婆送点。鸡蛋在我们家还是稀罕物,我和哥哥不用装病骗着吃鸡蛋羹了,但依旧还是两个人只能吃一颗鸡蛋,妈妈就自作主张换成了哥哥吃搪瓷缸里多一半的鸡蛋羹,我吃搪瓷缸盖子里的少一半,我在爸妈的宠爱中越来越骄纵,不愿意吃少的那份鸡蛋羹,认为哥哥抢走了我的那份。那天哭着把那搪瓷缸里所有鸡蛋羹打翻在地下,黄土地上白花花的鸡蛋清上飘着几星黄色的蛋黄,甚是醒目。妈妈气急了,第一次狠狠的打了我,这也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下午放学回家,案板上放着两半碗鸡蛋羹,蛋黄好多,不是一个鸡蛋分开的两份,是完完整整的一人一颗鸡蛋,我知道妈妈一定是心疼中午因为一碗鸡蛋羹打了我,把省下看望外婆的鸡蛋给我和哥哥各自弄了一份,那天的鸡蛋羹,失去了它本来的味道。
上初中,爸爸在家里附近找了一份采油工的工作,家里日渐好转,甚至没过几年,在镇子上盖了新房子,我们家成了村里第一家拥有楼板房的村户,还记得“暖房”的时候奶奶抹着泪说“从来不敢想象我们还可以住这种白亮白亮的屋子,你爷爷去世时候,你爸爸才八岁,当时就想着能把你爸养活都不容易了。”那天“暖房”,爸爸叫来村里好多人来家里吃饭,杀了羊,炒了菜,蒸了馒头,可是大家吃饭的时候,我在灶台旁边找到妈妈,正在端着一碗熬酸菜吃的津津有味,看见我看着她,不好意思的说:“昨天剩下的,不吃可惜了,你去多吃点羊肉。”
后来,上了高中,开始寄宿,县里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实验班,学业压力很大,从一个周回一次家,慢慢变成了一个月回一次家,爸爸和哥哥时常带不同的好吃的、有营养的东西来看我,而妈妈在家照顾奶奶,基本脱不开身。高三上学期,我生日的时候,妈妈竟然抽出空来学校看我,提着大包小包,各种水果,家里炖好的羊肉,还有满满一搪瓷缸的鸡蛋羹,里面我爱吃的蛋黄很多,缸子还是温热的,从家里到学校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寒冬腊月,妈妈瘦小的身体拎着那么多吃的,既怕搪瓷缸里鸡蛋羹洒出来,又怕凉了不好吃。看着妈妈被塑料袋勒红的双手,额头沁出的汗珠,我在心里一遍遍念叨“一定要考上大学。”
上大学了,要从陕西的最北边奔赴到最南边,贯穿了整个陕西省,当时害怕自己去了学校舍不得家再跟着爸妈回家,就决定一个人去学校报道。临走时,妈妈担心我一个人,红着眼给我蒸了一缸鸡蛋羹,还是那个掉了漆皮,很丑的搪瓷缸,可能这次不仅仅是四颗鸡蛋了,也没有加多少水,但鸡蛋都快要溢出缸子了,上面撒了很多的糖,特别特别甜。大学四年,每天在食堂吃着不同的早餐,豆浆油条,煎饼果子,手抓饼,各色各样,我都甚至快忘了家里鸡蛋羹的味道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宿舍姑娘偷偷用小电锅蒸了一小碗的鸡蛋羹,她给我尝了一口,我吃出来她撒的是盐,不是糖。那一刻,我特别想家,特别想我那吃了大半辈子吃酸菜的妈妈,特别想和哥哥去分那份兑了水,只有一颗鸡蛋,撒糖的鸡蛋羹。
妈妈还是在絮絮叨叨,李家的女儿嫁人了,迎亲车队十几辆;张家儿子考上了公务员;你爸爸又喝酒了.......我听着妈妈的这些家长里短,满满一碗的鸡蛋羹也被我吃的见底了。那个掉漆的,坑坑洼洼的搪瓷缸很久不见了,现在用玻璃碗盛的鸡蛋羹似乎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吃了。
我背着行囊,一个人远走他乡,拼荆斩棘,但无论走多远,有多累,那碗鸡蛋羹却在记忆里永远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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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LIT SECOND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3-05 17:3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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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uille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2-20 04:4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