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证据(4)
2018年,30岁,迷茫,无聊之余小了个故事,文笔有限,错别字很多,见谅。
11 异国奇境
大金寺的光柱不断增强,人们纷纷逃离寺庙区域,在灯光系统爆炸前,黑客给人们留下了足够的拍照时间,欧邻里充斥了寺庙的上半部分变成废墟的瞬间。方圆一公里内的人们在上传了各种信息到欧邻之后纷纷掉线了。连程序员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座将近一千年的建筑物,瞬间就是去了它最引以为傲的金顶。第三次进攻的效果显著,同时达到了黑客们希望呈现的象征意义。
大金寺周围,金顶的碎片占满了街道,几十辆车都被砸中,喇叭声此起彼伏。火焰在金顶的底座上冲向天空,取代了光柱。经过的行人和大金寺的管理员灰头土脸,鲜血从头发间流下,惊恐之下哭喊声穿插在警报声之间。管理员的后背被一块碎片砸中,碎片带着火,把一名管理员的衣服烧的一片焦黑,皮肤裸露在外,满是伤口。火势越来越大,大金寺正门围墙上的藤蔓也烧了起来,一时间,大金寺和周围的酒吧街乱作一团。不明状况的酒客循声走出酒吧,这座城市的居民做梦也不会想到,永远都伫立在记忆里的这座建筑物会在顷刻之间变成助燃材料。目睹了坚不可摧的视觉记忆被瞬间摧毁,人们纷纷相反方向逃跑,一边跑一边将操作扭、相机和任何可以拍摄的工具对准了大金寺。有人跌倒摔伤,有人撞上躲闪不及的车辆,乱作一团。
程序员和警察、消防员应声赶来,还来不及惊叹眼前的灾难,就进入了救援模式。在他们眼前的,是倒地不起的市民,满身灰土,暗红色的血在身下蔓延,砖瓦压在街道之上,求救声响成一片。
救护车的鸣笛越来越近,躺在地上的伤者被抬起,托离现场。数十辆消防车将水枪对准了燃烧的大金寺,泡沫和水喷向天空,火舌狰狞的笑声撕扯着天空,没有任何示弱的迹象。地狱般的景象通过直升机上的摄像机和无人机直播到了世界的所有角落。对于爆炸的亲历者,他们可能再也无法从伤痛中复原,而对于这座辉煌城市的市民来说,大金寺将成为他们永远的伤疤。
系统维护局总局的办公室里,除了抔力提以外,其他人已经接入了视频,局长助理正在向所有人宣布现场情况。局长面色凝重,这无疑将成为他任职期间最大的污点。其他五个区的系统维护局已经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应对全境范围内的袭击。距离爆炸不到五分钟,一区所有的程序员都动员了起来,任何一条街道上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抔力提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出动了系统维护局辖区内所有的无人机,在城市上空构成了密布的网络,其中一半已经启动了攻击模式,没有任何响动可以逃出欧邻的视野,连一只老鼠都别想逃出他的手心。一旦发现施那贝,程序员将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回系统维护局。不管袭击跟施那贝有没有关系,他已经成了抔力提的头号目标。“彻底的格式化,他知道的太多了。”抔力提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已经落后一步,总局局长的头衔离他越来越远,想要扳回一局,他的计划必须完成,他已经准备好了第二天接受采访要说的话。至于最大的不确定性——施那贝,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窗外大金寺火光冲天,梯形大厦公寓里的座位上,施那贝紧闭双眼,已经再次进入一片虚无。他感觉意识正在脱离自己的躯体,不断向外延展,仿佛置身水温28摄氏度的游泳池,皮肤在温暖的感觉中融化了。施那贝的视角变得广阔,听觉也更加敏锐,却在泳池中央无法返回边缘,也无法触碰近在咫尺的泳池底。第三道防火墙已经被突破,貌昂贺幕正在局域网中搜索着数据存储中心的所在地。十秒钟过去了,施那贝仍然没有离开游泳池,他深藏在自我意识的最深层,芯片和大脑的一部分被人借走了。此时的施那贝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任人宰割,但却不愿离开这片刻的宁静,他来到了自己一直拥有的那片世外桃源,里面的人已经离开出住,一时不会回来,只留下施那贝自己,伴随他的是潺潺流水,温度不均的风,青草味和点滴桃花香。他离线了,却没有睡着,意识深处的桃花源接纳着他,让他在离线时有栖身之所。这一处不存在的世界由施那贝自己一手构建,大学时他从中国同学那里得来一本陶渊明的集子。作为其中最具幻想意味的《桃花源记》攫取了他的精神一隅,四下无人的午夜,施那贝经常想象自己置身陶渊明创造的世界,一步步走进一个与世无争的环境,这里没有奇幻的虚假景象,人不觉得自己飘飘在上,每一步都坚实地踏在泥土之上,柔软且踏实。大学前十几年的严格培训和没有任何自我的教育经历,在将近两千年前一个外国人的“幻想文学”中得以化解。他像武陵人一样,跟陶渊明一起探索桃花源。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之后的一段时间,施那贝时不时跃进桃花源,追求真实。直到植入芯片被强加给每个人时,系统屏蔽了桃花源,它就像是病毒,储存着施那贝的一部分无法被控制的自我,一旦打开桃花源的入口,陶渊明就会像病毒一样感染全身,并一点点传染给别人。
12 数据存储中心
三处袭击地点的混乱都未处理完全,但已经没有程序员在那些地方坚守岗位,警察和机动部队已经占领了大金寺和周边的区域。维护局的大楼已经拉响了紧急警报,程序员汇集在系统维护局的一区总部和城市的四处供电厂周围,占据建筑物一半的处理器存储地的红光闪烁,提醒着程序员们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
“没有。”
“没有?”
“是的,没有,没有数据存储中心的地址,那东西不存在,没有地址。”
玛志薇的房间里,呼吸凝固了,只有施那贝面带微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被Alpha骗了?”貌昂贺幕问。
无人回答。
“Alpha给我们手册和程序素材就是为了让我们在局域网里看一圈?”貌嘉品双手紧抓住已经安放好胶体炸弹的背包,双肩带被他捏出了层层深沟。
“不可能,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玛志薇把头仰到后面,紧闭双眼。
“我们可以找到他吗?还能吗?”
自从十周前Alpha把所有进攻的策略、原始程序和自己的规划公布给元市民和叛逃者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黑客们等待着地址的数据,以采取行动,玛志薇的客厅则异常安静。三个人失去了脑干一般,没有了行动能力。情况与预料中的大相径庭,计划遇到了变故而停滞不前。漆黑的夜晚正在逐渐失去自己的领地,在地球的自转中不断式微,留给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即便没有数据存储中心的地址,他们也必须迅速采取行动,以防阶段性成果付之一炬。
在貌嘉品的建议下,貌昂贺幕开始筛选系统维护局在这个区域正在进行中的所有项目。玛志薇坐到了施那贝的旁边,看着这个陌生人沉浸在虚无的快乐之中。“没有找到数据存储中心的所在地,有三种可能,一,它被加密了。”
“不可能,如果它不在局域网里,程序员要怎么接入?”貌嘉品说完便坐在了沙发上。
“或者,它就在局域网里,只是我们没找到。”
“不可能。看看屏幕!局域网已经完全开放在我们眼前了,一区所有建筑物都搜索过了,每个与数据存储中心相关的内容也都检查过了。”貌嘉品的语速飞快,他很不耐烦,地铁的工作人员在乘客问出重复的问题时,都会变成这个态度。
“如果不在我们一区呢?”
“如果是这样,那程序员想要接入就需要跨越地理障碍,太麻烦了,这样的话他们无法这么频繁地跟数据存储中心互动的。所以每个区都应该有一个。”
“那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数据存储中心不是一个实体。”玛志薇停了下来,她不愿面对自己的猜测,话一旦说出口,这个就比它仅限于思考之中更真实。它带来的杀伤力让玛志薇重新审视自己想法是否出了错。
几秒钟之后,玛志薇换了一个含混不清的说法,说完了句子,“……程序员是通过某些行为触发才能在某些特定地点接入其中的。”
这个夜晚中的沉默太多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安静。三个人很清楚,第三个猜测的可能性最大,这一可能性也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方向。
数据存储中心,存储了所有人被抹除的意识,系统维护局最强有力的武器。它不存在,它跟所有人合在一起。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片刻的停滞后,貌昂贺幕开口,踏出僵局,“如果它没有实体,那就是存储在云端?这样还是需要处理器的所在地。”
又是一阵安静,“不存在实体的可能建立在两种情况之上,要么数据存储中心根本不存在,要么……”
玛志薇不想继续,她的喉咙干燥,胃酸往上涌,她的这个想法比刚刚的推论更加疯狂,如果这是真的,反叛者们可能永远都赢不了这场无声的战争。这个想法也将印证,他们的对手具备何等技术能力,系统维护局的力量超越任何人可以与之抗衡的范畴,玛志薇的精神被绑架了,她站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要么什么?”
貌嘉品双手抓住玛志薇的双臂使劲儿摇晃了,提醒她把话说完。
“要么……”,停顿,“要么就是数据存储中心是一切,是所有。”
“这是什么意思?”嘲笑声夹杂在貌嘉品的问句里。
“到处都是数据存储中心,每一处。”
两人睁大双眼,一边等待玛志薇说出结论,一边准备好拒绝玛志薇的话。
“我们。”
“不可能。”貌昂贺幕闭着眼睛,想把这个想法摇出脑袋。
“怎么可能?”
玛志薇在抗议的肢体语言中解释了她的观点,每个接入欧邻的人都是系统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存储了一部分数据,欧邻把它收集来的数据进行拆分,分别将很小的一部分加载到每个用户的芯片里,这些数据单独拿出来都不具有任何意义,但它们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欧邻存储数据的后台。
“所以,我们每个用户加在一起,就是数据存储中心,有人想到进入数据存储中心,只要通过局域网的验证就可以了,这部分数据存储是不会因为系统升级而改变的,但是却与接入大脑的那部分系统断开了。”
“我们就像是锯子、胶水,是工具,以各种方式被利用。”貌嘉品边说边把脚边的椅子踢到了一旁。
“如果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是应该害怕,还是悲哀。”
施那贝神经线被扯了下来,在椅子上坐直,他从桃花源走回,紧盯着眼前的三个人,眼睛被极端的残酷刺的发烫。
就眼下状况而言,其他三个人选择对玛志薇的说法深信不疑。他们凑在一起与时间赛跑,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在原本的计划中,只要他们炸开数据存储中心的大门,把病毒导入存储器,将人们备份在存储器里的记忆和意识回复,大家便不再受欧邻和系统维护局的控制了。人们会意识到从系统中脱离的必要性,会认识到摒弃系统维护局对人脑的监视和控制的重要性,他们将看到自己和自己的同胞是如何一次次被通化。人们会看到,为了完成系统维护局获取对这个炎热的国家拥有的绝对控制,他们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待以上变成事实,久违的草酸味和桃花香将会在从系统断开的刹那回到人们身边,他们甚至可以闻到溪水撞击岸边岩石溅起的冰凉味。但现在,这个计划破灭了。叛逃者和元市民们面对的不再是一座造型奇特的数据存储中心建筑物,一座他们在脑中设想过无数可能形态的大楼或者地下室。这幢建筑物并不存在,反叛者们不得不造访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是这个巨大“建筑”的一部分,所有人的集合便是他们梦里见到的数据存储中心。
13 诱饵
数据存储中心无需找到,这比原计划简单了不少。不过他们若想达成目的,就需要跟所有系统中的人相连,他们中的一个必须回到系统之中,代价是暴漏自己的位置坐标和自己的一切。程序员将立即锁定入侵者,找到他,格式化。不等入侵者采取任何行动,他就会被隔离,成为死棋子。
时间分秒过去,貌昂贺幕的检索没有停止,电脑过滤着局域网中的各项程序。四个人的对话从对时局的分析变成的闲聊,用以对抗占据整个房间焦虑,施那贝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畅游在他人的对话之间,在词与词中间打转,不时回忆记忆深处的潺潺流水和温润的山林。其他人的只言片语没有给施那贝提供更多的线索,他无心探究别人的过去,其他三人的生活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植物组织切片,某些希望突出的细节被过度放大,并恰如其分地呼略了另外一部分。这些横截面以时间为轴,与其他片段勾结。观察的越仔细就越看不清整体。
“程序员在行动,你们得看看这个”,貌昂贺幕用正经事打断了闲聊。三个人凑到了貌昂贺幕的电脑前。藏在网络深处,正在进行中的任务条在意外的终端上展开。任务条运行的是新版本欧邻,一个全新的升级程序已经完成了测试。这是他们可见的仅有的内容,出于未表明的原因,升级的细节无法查看。
“他们准备了新的刽子手。”
“既然已经箭在弦上,为什么还不开弓?”
程序员是一群不眠不休的“机器”,他们休息,但休息时会有人代替他们的位置。还没有升级只是因为系统维护局在等待,一定有什么原因拖住了他们。
窗外,在灯光和气味跳动的气流之中,双子塔的供电系统和两套备用供电系统已经被人工切断,周围人的欧邻被定向隔离后修复了。电视塔和增强现实竞技场已经被疏散,由于这一区域的欧邻被“绑架”而禁锢起来,程序员们要去人工图纸中逐个排查供电系统,因而还处在混乱之中。大金寺爆炸引起的骚乱稍显平息,消防员、警察和医护人员,在大金寺周围形成了一圈保护膜,与现场为数不多的程序员一起维持城市秩序正常运转。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破坏性事件所吸引,这是起居室里的四个人的绝佳掩护,也给系统维护局提供了藏在水下伺机而动的伪装。
“如果我们不能在欧邻隔离我们之前让人们备份数据存储中心的内容,那我们就需要欧邻来帮我们。”貌昂贺幕说,他对自己的话并不自信,因为声音模糊。
“让欧邻来帮我们?”玛志薇反问道。
“对,我们做一个病毒,把它挂在新版欧邻上,当人们更新欧邻版本时,同时也感染了病毒,等病毒启动……”
“我们的目标就达成了。”玛志薇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貌嘉品转过头问貌昂贺幕要多久才能完成病毒。
“只要修改他自带的程序就可以了”,貌昂贺幕的食指朝施那贝的方向指了指,施那贝静坐着没有反应,他没跟上前面的讨论。
盘算了一会儿之后,貌昂贺幕给出了他预估的时间,“大概半小时。”
“代价是,暴露的风险太大,而且就算把意识和记忆都同步回给每个人,维护局也可以用还原回去。除非把大家的芯片都毁了。”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至少制造点混乱,扩大我们的阵营。”
“我们还需要一个携带病毒的诱饵。”
这一次施那贝跟上了思路,“我。我做那个诱饵。”貌昂贺幕看着他,“他们在找我,我来当诱饵再合适不过。”
其他三个人用沉默表达了同意。
这是一次胆大妄为的牺牲,很难用是否伟大来衡量。刚刚加入战局两个半小时的施那贝,被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有用,整日沉迷酒精的幽灵飘走了。施那贝不知道有多少出于自愿的成分,仿佛在场的每个人都等待他自告奋勇成为那个牺牲品。也许当他知道更多关于系统维护局和欧邻的事情,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但眼下,时间剥夺了他后悔的机会。施那贝身体里的桃花源乌云笼罩,一场山洪正在酝酿,随时可能爆发摧毁这个世外桃源。在几小时后,施那贝也许会变得跟大金寺一般破烂不堪,与世人隔绝,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破损的屋顶能否帮助人们重拾希望。现在,他已经决定贡献自己与众不同的程序和芯片,并默默祈祷它们帮得上忙。
神经线接到了施那贝耳朵后面的芯片上,触手扎进了皮肤,直达颅后的主芯片。响亮的键盘敲击声之后,施那贝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桃花源的景致重回眼前,但少了流水的响声和风吟。
14 暴露
酒保站在大金寺的正面,他的对手是曾经共事的同事,这让局势尤为复杂,酒保尽量把搅在一起的麻烦抛在脑后,停下思考,让纷乱的线索变成了一滩泥,黏在脑子里。这是他执行任务几年来第一次脚步沉重。酒保不停查看手表上的信息和时间,他的一部分已经躺在了床上,不愿与另一半身体合作解决问题。城市,在施那贝顺利逃脱他的追捕时,就开始失控了。短短几个小时,连续出现了三次系统异常,一次异常还造成了破坏性爆炸。这些破坏,干扰了对施那贝的地毯式搜寻,让酒保乱了阵脚。“一定跟他有关系。”酒保嘟囔着点燃香烟,暗夜中本应显眼的红点,在大金寺还未完全扑灭的火情面前隐退,但依然保持着生命力,这个小生命只剩下了可见的零星时间,燃尽的时刻迫在眉睫。
酒保重新集结了五十个外勤,将他们派往了市中心周围居民密集的区域。按照他的判断,如此规模的袭击绝非施那贝一人可以做到,如果他就是触发所有袭击的原点,就一定会尽量远离程序员可能会密集存在的事发地,悠哉地隐藏在某个不显眼的地方。外勤程序员们五人一组前往各个居民点,他们所携带的短程入侵程序帮助程序员们可以接入距离一百米内的任何监控系统和任何欧邻用户的视觉中枢。
酒保在紧张和疑虑的笼罩下走向大金寺对面的公园,他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无休无眠,需要坐下来恢复体力,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任何事做好准备。欧邻的声音在耳中响起,是妻子的来电,酒保清了清喉咙接起了电话。
“你没事太好了。”妻子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的确没有受伤吧?”
酒保安抚了妻子的担忧,并答应挂断电话之后就给爸妈打电话。妻子把电话交给双胞胎儿子。
音频通讯被切换成视频通讯,妻子和双胞胎都出现在画面中。酒保也拿出操作扭,把操作扭的感光元件对准自己,视频信号被收集传输回家中。为了不让妻子担心,酒保避开了还在燃烧的大金寺的尖顶。
看到父亲安然无恙,几句叮嘱之后,双胞胎才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距离上一次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他不喜欢这样的意外情况,上一次长途奔袭让他失去了晋升的机会,还差点送了命。那次事件发生时,雨季已经进入到了尾声,九月底,天气难得放晴,本应该休假的酒保却在博物馆里狂奔不止,跑在前面的是三个试图让博物馆掉线以引起世人注意的黑客。酒保从博物馆旁的公园一路追到博物院里面,参观的游客被逃跑的黑客和程序员们吓得让出了一条通路,又很快被疏散出了博物馆。博物馆是两个嵌套在一起的低矮不规则圆柱,半下沉在地面之下,周围是一圈水深半米,清澈见底的人造水渠。博物馆高的一个圆柱从北到南是一个切面斜坡,北面略高,稍矮的一个圆柱则是从西到东,西面略高。博物馆的天棚由玻璃制成,中间镂空的部分也是透明的玻璃,外围的一圈由石头和水泥组成。酒保追着黑客穿过博物馆的中国馆,其他程序员被甩得老远。几何图形的白色大理石和灰白的太湖石分别组成了一座座假山,假山把博物馆切割出不同的区域,之间用薄雾填充。竹子、松柏这样的温带植物修饰了假山的边缘,低矮的灌木和密布的野草、地衣和苔藓填充了地面的空白。防水玻璃板构成的展示柜和展示屏就错落其间,被假山和树木合抱。酒保发现从任何角落他都无法看到展馆的全部,目光被局限在方圆九、十米的范围内,黑客们有效地利用着假山形成的地势,在书法、绘画和佛教造像之间来回穿梭,酒保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中国馆的一侧,黑客们利用从天棚倾泻而下的小股水流形成的瀑布甩开了酒保一大截。这个瀑布是圆柱斜坡背面瀑布的延续,从对面看去,这个从室外延续到室内的瀑布从一大股缩小成了小股水流,玻璃组成的几何台阶模拟了石头的形状,水流在其间直泻而下,自然之间透漏出非自然。瀑布在两个圆柱围成的中庭形成了一个水塘,其中各类淡水生物畅游其间。
瀑布穹顶之下,三个黑客兵分三路向不同方向狂奔,酒保认准了跑在左边的男人紧追不舍。男子一路上薅起植物的枝叶,捡起碎石块向身后的酒保扔去,酒保一边伸手挡住袭来的东西,一边加速飞奔。前面就是瀑布的室内部分,水流形成了一道屏障,黑客跃上瀑布下面高出地面的水台,想摆脱追兵,在水台中央,黑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连滚带爬地钻出瀑布,这不是平日里游客们的参观路线。身后的酒保也一跃想穿过瀑布,瀑布的水流遮住了酒保的视线,在一片盲目之中,酒保左脚掌向外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右半边身子重重磕在地上,酒保的骨头像散开一样,一脸痛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酒保忍着剧痛从水中站起,右膝外侧鲜血直流,在脚边的水中形成了一小滩红斑。已经浑身是水的酒保擦掉流到小腿上的血,顾不上清理伤口,继续追赶。酒保来不及向欧邻询问目标的走向,脚步声已经告诉他,黑客们早已穿过中庭,逃往了对面的当代艺术展厅。酒保以他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跑了过去,身后,身体健全的程序员们已经赶了上来。酒保拒绝了程序员叫救护车的请求,带领一干人等冲进了展厅。
当代艺术展厅里,黑客们已经藏了起来。“这里没有别的出口,他们一定还藏在这里。”酒保命令程序员对展厅进行彻底搜查。展厅不是玻璃的墙面都呈现灰白色,魁梧的树木从灰白的大理石瓷砖中长出来,直冲玻璃屋顶。屋顶之上,江豚和鲶鱼穿梭在水草之间,在地面投下自己的影子,另外一侧,巨大的植物根茎沿着圆柱体内测的玻璃墙壁外的泥土向下延展,像幕布覆盖住屋顶。酒保的脚下,是两厘米高的浅水塘,整个展厅的地面都被这层水覆盖,以往进入展厅参观,都需要换上特别为游客提供的鞋底。就在酒保和其他程序员蹚着水对树木和隔墙排查的时候,黑客们引爆了炸弹,冲击波给博物馆的天花板开了一个大口子,断层的边缘,两棵大树倒进了当代艺术厅,展厅里的树木也被炸弹和掉下来的树木砸的七零八落,中庭池塘里的水一股脑的倾斜到了底下的建筑物中,在圆柱的这一端也形成了一个瀑布,在坍塌的屋顶、植被和倾泻的湖水之中,酒保和程序员们被冲散,而黑客们也不见了踪影。
那一次的事故中,酒保和其他五个程序员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其中两个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恢复。酒保不单要承担任务失败的责任,也要为下属的受伤负责。休息一个月之后,酒保回到系统维护局的办公室,一些同事在背后窃窃私语,抔力提把酒保叫到办公室。他出来时,几个月后即将出现的升职化为了泡影。
两年之后,酒保还在原地踏步,他停留在现在的岗位上已经足够长,长到让酒保有时候想变成施那贝,从系统维护局离开,格式化之后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为什么要放弃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呢,他的双胞胎儿子很为自己父亲的工作而感到骄傲,脱下这个身份不会让他们过得更好,现在的这份工作,酒保只需要继续扮演他的角色,薪水充足,掩藏的身份给了他很多自由的空间,他不用像其他程序员一样身着拘束的制服,可以随心所欲地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虽有不满,但待在原地不动成为了酒保最好的选择,妻子不会因为他的工作是否有危险而担忧,孩子们也有了精神榜样。酒保不需要进行选择,决定已经把他推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公园深处的一处长椅在酒保眼中出现,疲惫的身体把他带到了长椅边。酒保弯腰坐下,又点了根香烟放松神经。公园里有不少从刚刚大金寺的混乱中逃出来的行人,在发光的桫椤和三叶乌蔹莓之间交头接耳,平复心情。酒保习惯性地启动了自己的短程入侵程序,以上帝视角观察公园人群的一举一动。出于好奇心,他命令系统不断向前回拨事件发生前公园的情形。大金寺和大金寺公园再也无法回到千年前的平静,等待它们的是未知的命运。突然一个背影移动进了画面,接着是另一个,酒保被两个身影吸引,其中一个人穿着花衬衫和夹脚拖,而另一个紧张的东张西望。
酒保双手交叉在胸前,他回放了一遍监控录像。
屏住呼吸。
等待。
出现了。
定格。
“欧邻,抔力提的电话。”
嘀——,嘀——
“局长!发现他了!”
15 海芒果
饮酒后的兴奋消失殆尽前,貌嘉品端来四杯咖啡,除了施那贝之外的其他人靠着咖啡保持清醒,勉强继续工作。闷热的市中心,大金寺的混乱尚在处理,其他两处同样被攻击的区域,形势已经得到了控制,道路两旁的照明植物逐渐恢复了正常,持续发出蓝绿色的光,路面显示和道路气味系统也还原如初。唯独庞大的寺庙,虽然建筑周围火已经扑灭,但其他系统都未能及时恢复,四周的照明植物和建筑物的系统信号基站依旧处于待修复状态。
貌昂贺幕的开放入口病毒已经写完,它以一首歌的音频信号形式藏在了施那贝的音频播放系统中,如那些无人在意的、代表个人偏好又无人问津的信息一样,藏在各路重要信息中间。它与千万个施那贝的收听记录躺在一起,被遗忘。为了隐层目标,其他几个无用的病毒程序被一道植入,对于携带者施那贝来说,这就跟感冒病毒一样,谁的脑子里没有点网络病毒。没有人想追述半年前,才仅仅流行了三天的一首歌是否好听,路边的全息广告里已经重复播放了无数遍,无人愿意再提起这些过了时的新闻。
“病原体,该去感染别人了。”一号病人听到了病毒的制造者这样说。
按照计划,施那贝将回到他被貌嘉品发现的公园,然后再回到自己家中,此刻公园里安插的无数程序员正在修复欧邻系统的基站,施那贝的家里也安装好了无数监控设备。施那贝只需要在公园中装作不小心暴露自己,或者干脆回家,让程序员抓到他就可以进入计划的下一部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施那贝仍需要尽力逃跑,追捕时间超过十五分钟会显得抓捕过程更加真实。但新版本欧邻上线的时间正在临近,追捕时间又不能拉的太长,超过三十分钟会拖慢植入病毒的进度。为了不暴露计划中的其他人和背后更多叛逃者、元市民,貌嘉品将会护送施那贝离开他们的据点,远离可以暴露自己位置和信息的区域,前往安全地点,期间他们如果被发现,也不会影响全盘计划。
施那贝将一个胶体炸弹的背包清空,装上两瓶水和面包片,静候命运自行光顾。
一切准备就绪,施那贝站起身,把背包甩在身后,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但监控相机里的画面打乱了施那贝的计划,“有程序员进入监控范围了!”玛志薇大叫。
监控摄像机里,酒保正带着十二个程序员穿过十字路口,行进中的车辆紧急刹车避让来势汹汹的程序员队伍,路口的交通陷入瘫痪。
“马上动身,一起走,带着电脑。”施那贝的命令脱口而出。貌昂贺幕、玛志薇和貌嘉品脑中空白,在命令声中已经不自觉地服从了施那贝。貌昂贺幕拔下写病毒程序的电脑充电头,一掌见方的充电桩被甩到一边,然后将电脑和各种充电设备统统塞进包里。玛志薇抓起散落在桌上的操作扭和零散的电子设备,跑到厕所,丢进马桶,从门后一把拎过装着硫酸的玻璃瓶,倒进马桶,操作扭和其他小型电子设备在翻滚的泡沫中化作气体。貌嘉品和施那贝把桌上所有的胶体炸弹全部塞进余下的背包中,又随手提起几瓶水,冲出房门,直奔电梯,门在身后“砰”地一声自动关上。
抔力提从面前的球形模拟器中看到,酒保带着程序员们走过大楼前的最后一个街区。他已经准备好审讯室和硬件格式设备,同时也做好了针对5814号程序员和他的追随者们入侵系统维护局的防备预案。系统维护局的大楼门口戒备森严,相邻的一个街区内,任何交通工具和行人都不能通行。警察和程序员层层围住了大楼,大楼的电梯已经停运,抔力提所处的这一层,所有的门都紧闭着,程序员站满了走廊,欧邻系统的巨型处理器所在的楼层的人员则被清空,无人看守,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电子设备,如保险柜一般厚实的金属门放了下来,铁门之内被抽成了真空。
施那贝带着三个人离开了房间,电梯还可以使用,说明程序员暂时没有进入能够控制公寓大楼电子设备和系统的范围。四个人带着最少的装备来到了底层,酒保和其他程序员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在眼前,他们通过门禁,转身闪出大楼。在梯形公寓的折角处,施那贝前后转头寻找程序员的身影,太亮了,施那贝心想。四个人周围的地面被照明植物的光映得发亮,这样的环境和地形中,他们无所遁形。冲出公寓前的小型雨林已经来不及了,程序员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不断接近,几秒钟的时间就来到了楼外树林组成的围墙转角。回到大楼里他们必定死路一条,程序员一定会彻底搜查大楼,向外冲会跟酒保短兵相接,面对训练有素的程序员,他们毫无胜算,这处有坡度的景观雨林是唯一的选择。
施那贝听到了脚踩到树枝发出的声音,程序员们已经进入了通向大楼正门的雨林,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坐以待毙的后果将会是全军覆没,施那贝和其他人必须立即做出判断。焦灼之际,貌昂贺幕紧紧抓住施那贝的手腕,扯向一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层淡淡的阴影就已经笼罩了他,其他三个人已经挤在了一起,他们的身后是距离大厦三米的垃圾处理桩,照明植物的光线与垃圾处理桩的边缘形成了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四个人在三角形中隐形了。阴影之中,施那贝全神贯注在步步逼近的身体摩擦声和微弱的交谈声上。
雨林中间的小路上,程序员离大厦的门口越来越近,急速的步伐没有在地面上留下半点影子,到门口还剩十米,程序员们开始接管大楼的各项电子系统的后台。酒保通过系统关停了电梯,各个出入口的大门切换成了警备档,只有程序员可以自由出入。很快程序员们就聚集到了大门口,转过切角就是毫无抵抗力的垃圾桶,施那贝紧张的可以听到血液正在飞速从心脏抽离,直奔大脑和手脚。他发现自己已经紧咬后槽牙,太阳穴随着心跳鼓动地越来越快。
最靠前的一组程序员已经开始检查大楼的监控录像,欧邻不到一秒就识别完了所有进出大楼的面孔,没有筛选出目标人物的脸。玛志薇提前准备的反监视系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程序员们停在大楼门口,在监控录像中看不到任何关于施那贝进出的记录。
“没有。”一个程序员对酒保微微摇头。
酒保迅速做出了决断,“检查最近两个小时内用电照常的房间。”结果很快便被筛选出来,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依旧灯火通明的房间只有十八个。“如果他还没有逃出来,施那贝就肯定藏在其中一个里面。”
酒保命令在场的程序员立即进入大楼搜查,九个程序员三人一组通过电梯和楼梯进入不同楼层,留下三人跟酒保守在正门口。大楼里,几户人家的灯亮了起来,又灭了下去。等待搜查结果的同时,酒保让欧邻调出大楼的平面图,开始排查小雨林里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大楼的大门被暴力地推开。九个程序员地回到门口,一无所获,没有人被带出来。
“5814已经出来了。”酒保马上就得出了结论。“他还没有走远,出口只有一个,我们在路上没撞见他。”
程序员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他们站在门口按兵不动,酒保知道,即便周围的系统没有显示有人离开,也无法证明施那贝就潜逃出了这个区域,监控系统可能已经被篡改了。
“他还在这附近,就躲在大楼周围!检查所有的阴影!”。酒保一声令下,十二个程序员拔出了腰间的麻醉枪,如饥饿的公牛一般,地毯式搜索大楼周围任何可以的藏身之处。酒保把枪我在右手,定在门口,准备随时应对施那贝这只惊弓之鸟,他知道,自己的猎物已无退路。
四个叛逃者隐匿的三角形近在咫尺,两个程序员的影子已经来到了垃圾桶的跟前。很快程序员就会检查到垃圾桶,他们已经没有进一步躲藏的余地了。“只有一个办法了”,施那贝一把将背后的书包拽到身前,伸手在里面摸索一番,掏出一袋胶体炸弹。一个程序员已经走向了垃圾桶,三角形阴影形成的视觉屏障即将消失。黑暗中,施那贝设定了三秒倒计时。那个程序员弓身到了垃圾桶的斜侧面,他已经预料到施那贝一定藏在后面。
就在程序员一只脚踏进阴影时,施那贝手臂用力一甩,胶体炸弹划出一道弧线直奔旁边的树木,看到这一幕的程序员紧盯着飞出去的物体,随着炸弹位置走低,程序员的目光落在了了几米开外的海芒果树的树冠,炸弹穿过密集的芒果形椭圆形叶片,黏在了两根树杈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程序员断定这是施那贝的障眼法,这下藏在垃圾桶后的猎物必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他紧紧地背靠垃圾桶,准备转身瞄准施那贝。
“二。”施那贝心中默数。
程序员握紧了麻醉枪,快速向外吐气。
施那贝紧闭双眼,“三!”
好芒果树的树杈上发出巨大的耀眼亮光,光球急速膨胀,让雨林里所有的照明都瞬间黯然失色。接着是响彻天际的爆炸声,远在市中心大金寺惊魂未定的受害者们以为又发生了第二次恐怖袭击,四散奔逃。梯形大厦的楼体在震颤中通体发亮,侧面五层楼的所有玻璃在冲击波中被震的粉碎,侧面一整面的钢筋框架都暴露了出来。爆炸的中心,发着蓝绿色光的海芒果树在爆炸的威力中化为刺眼的亮黄色火柱,火焰向上翻腾,点燃了周围的草木。
施那贝睁开双眼,瞳孔里映出了跟酒保眼中一样的光球,火焰如同疯狂的杀人恶魔,给周围的黑暗浇筑了炽热的恐怖,任何罪恶和理智都在火焰的淫威下化为乌有,植物和神经线烧焦的气味掩盖住了夜晚地面释放的清淡海盐味,呛人的灼烧粉尘灌入了鼻腔。
爆炸产生的光亮始料未及,没来得及做准备的其他程序员扭过头,用手臂挡住自己的双眼。
“就是现在!”施那贝倏地起身,越过其他三个人,向爆炸的反方向冲出去,一个程序员隐约之中看到了逃跑的身影,纵深扑向了施那贝。施那贝被扑倒在地,程序员紧紧抱住他的腰。在这个程序员发出求救声之前,施那贝拱起腰部,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猛掰程序员的手指。痛苦的程序员死死搂住施那贝不松手,施那贝用尽全力挺身站起,程序员的手滑到了施那贝的膝盖。已经几乎精疲力尽的施那贝死命腾出一只脚,朝程序员的肚子和胸口用力踢去,程序员应声松开了双手,施那贝这才脱身。
等酒保寻声赶来,施那贝已经跑到了雨林小径的尽头。十二个被爆炸威慑的程序员无暇顾及燃烧的雨林和大楼里其他人的安危。今晚,此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把施那贝逮住。酒保跑在最前面,带着剩下的程序员朝施那贝逃跑的方向飞奔出去,与后者的距离越来越近,留下被爆炸真晕的程序员躺在垃圾桶边昏迷不醒。
施那贝的三个同伴,躲在垃圾桶的背后,感到胆战心惊,不敢移动半步。玛志薇手中握着两袋胶体炸弹,浑身发抖,微微探头观察几步外的动向,一个程序员还躺在旁边。大楼前除了依旧燃烧中的树冠,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跟往日的午夜并无二致,其他人都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对于这三个人来说,危机暂时过去,至少今晚不会有人再追查他们的下落,如果施那贝是个靠得住的人,程序员们甚至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对于施那贝而言,真正的对弈已经开始,但留给玛志薇三个人的只有旁观的机会。
16 回程
黑夜之中,白昼的大部分事物都停滞在了黄昏降临的刹那,奥普的车在道路上飞驰,欧邻让行车规划线路中每一个路口的信号灯都在通过的瞬间变成了绿色。奥普坐在车的后排,虽然启动了自动驾驶,欧邻接管了开车的任务,但前排驾驶位上还是坐着保镖程序员,以防意外发生。路面之上,路况浮现在地面上方一厘米左右的高度,浮雕样式的绿色映像显示,通向目的地的路线畅通无阻。奥普身边,系统维护局的监察人员右手拄着头,硬撑着不合眼,一直盯着奥普。
奥普的左手一直摆弄边长五厘米的透明立方体,立方体需要奥普和检察官两个人的DNA同时识别才可以打开。立方体的中心是一个由蓝色光线围成的球形核心,其中围裹着另一个体积小一号的金属球体,周围是一圈神经线,任何试图用蛮力打开立方体的行为,都会导致蓝色光线迅速升温,烧毁中间存储的新版本欧邻芯片和透明立方体。
“这一次上面的人选择了用实体接入系统的方法,一定是有什么环节出了岔子。”奥普思索着不同的可能性。系统自动驾驶的汽车穿过城市的核心区,向更靠近海边的能源监控中心开去,消失在照明植物和比城市本身更加宏大的夜色之中。城市之上,黑色逐渐变得纯粹,宇宙的颜色一片虚无,色彩在黑暗的淫威之中躲藏起来。从地面上看,这正是最真实的午夜面貌。黑暗的苍穹之下,任何光亮都只是一时的无谓挣扎,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抔力提已经在审讯室门口做好了准备,他的球形模拟器上显示出整座城市道路的立体地图。眼下,只有两个亮点出现在地图中央,一个绿色的光斑正在远离系统维护局的大楼,那是奥普的车。另一个红色亮点正在向大楼驶来,越靠越近,越来越明亮。施那贝和酒保坐在黑色轿车中,欧邻操控驾驶着车,前往即将终结一切混乱的原初之地,同时也把承载病毒的小小硬件越带越近。
追捕的过程在十分钟之内就结束了,程序员们费了一番周折,最后在楼宇之间切断了施那贝的逃跑路线。为了让计划更加真实,施那贝没有放弃抵抗,他在保证自己不受伤害的前提下,挣扎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束手就擒。没有人给强制束缚施那贝,程序员友好地把他邀请到了已等候多时的车上。
“本来我们不需要大费周章,如果你喝了那杯咖啡,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酒保没看施那贝一眼,内心的紧张感早已消失,剩下的是无数激动情绪汇集而成的一波愉悦的海浪,拍打着他的脑子。酒保在操作扭显示出的纯黑色软件上点击了确认,猎物已经捕获成功,等待施那贝的是一场无声的决斗。
“我们原来就认识吗?”
酒保转过头看着施那贝,话到了嘴边,忍住了。即便施那贝就要被格式化,他也不想徒增是非。
“我们是同事。”施那贝试探性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不出施那贝所料,酒保还是没有回答。这反倒让施那贝坚定了自己的推论。
施那贝也转过头来看着酒保,眼神对视之后,酒保转过头去,不再面对“犯人”施那贝。
半晌,酒保下结论一般说,“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情况了。”
“不,我不知道。”
两个人的对话又一次僵住,没人愿意继续说下去,仿佛说得越多,呼吸就会越困难。
“你跟他们见过面了?那些甘于与时代和技术脱节的原始人们。”
施那贝知道自己已经没法继续装傻,但也没有接话。
“你不用告诉我,把你的神经线接入之后,欧邻会把他们的面部识别出来,甚至有可能从你身上提取到他们的DNA,那更省事。我猜他们走不远。”
施那贝陷入沉默,他不知道三个刚刚认识的伙伴是否会成为牺牲品,又或者自己可以在一切都为时已晚前,毁掉系统,释放被禁锢的记忆,让其他人重获自由。无论结局如何,留给施那贝的时间都所剩无几,而他对事态的发展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世界在时间的维度上自由前进,等待他们所有人的都是未知。
车内不再有人说话,只有声音深沉的欧邻不断修正线路的响声和不时传出的“战况”报告。车内的语音和全息投影随时更新着外勤的程序员需要处理的意外状况,施那贝知道了三处破坏过的区域已恢复了正常,只留下大金寺残破的尖顶,在它被修复之前,人们就会忘记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或者会有更劲爆的事情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火焰已经熄灭,大金寺和发光的树冠都是。程序员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险胜了一步,将军似乎已成定局,他们的努力都将得到回报,有人会因此而获得奖章,有人会被提升到更高的职位,而大部分人将保持现状,对于这部分人来说,他们满怀期待下一个施那贝可以尽早出现,最好就在下个星期,这可以给自己一个摆脱现状的机会,在系统维护局里有更多的权利,更丰富的收益,或者更多的假期。他们想象着可以在下一个佛历新年之前,有机会带着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或者任何亲人、朋友,也可能是自己,去冰天雪地的地方度假。对于这样一个炎热的城市来说,海滩和冷饮已经过于泛滥,人们需要其他的刺激,暂时离开欧邻一段时间,不与它说话。
但最终包括程序员在内人的大部分人,都不会真的抛弃物联网和欧邻带来的便利,他们会重新回到系统维护局的怀抱,重新连上欧邻,享受欧邻每天早晨放出最恰如其分的起床召唤,早餐会根据习惯,在人准备动嘴前被送到门口。欧邻知道人们需要什么,它知道人们如何生活,它就是生活本身。可终究,有些人还是需要离开欧邻,拐杖可以在人需要的时候帮人更好的走路,但其他时候拐杖也会成为人走路时,手中不得不拿着的多余物件。时间将证明,这根拐杖会不会让一个正常行走的人,逐渐退化到不用第三条腿就无法走路。
酒保的车已经停在了系统维护局的楼下,其他车中的程序员先下了车,将酒保的车团团围住,一个人打开了车门,伸出手,将施那贝拉了出来。展现在施那贝眼前的是一幢四十八层高的大厦,大厦的四面各有一个削去了迎街那一面墙的长方体与大厦底部紧密相连。长方体建筑跟大楼的侧面一样宽,高十层,向外伸出八十米,四座数米高的建筑结构之间各有两个架空的廊桥和三个通道相连,通道十分宽阔,中间最宽的一条通道中间有水道想通,水道穿过四个长方体的矮楼,连成一个闭合的水系。长方体内部是被植被紧密覆盖,犹如热带雨林。
走在雨林中通向大厦入口的小径上,施那贝被长方体内密集而有机结合的生态系统吸引,雨林对自然的高度模拟甚至让施那贝觉得,这些造景是自然形成的。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蕨类,无处不在的藤蔓参差、相连,酒保带着施那贝一走进这些植被,体积较大的植物枝叶发出的光线就由弱转强,把路线照的一清二楚。树木和青草之下,闭合的水道在每个长方体中都形成了一个小型池塘,池塘周围水中的水草随着波纹摇曳,微微绿光点缀在其间,那是水草茎脉上的小结块发出的亮光,鱼类和小型两栖类动物不时跃入施那贝的眼球。“连这么微小的植物都经过了改造,不知道系统维护局还想改造什么。”施那贝想。小雨林的深处还藏着没有威胁性的草食动物和鸟类,夜深时分,照明植物的亮光,驱散了藏在黑夜深处的犀鸟和猫头鹰。本应是自然回响的鸟叫,在施那贝的耳中也变成了悲鸣。雨林之路即将走完,迎接他的是冰冷的系统维护局大门,和门之后的命运。
楼中某处,绿色的点已经静止在了能源监控中心。城市的另一端,奥普带着他的透明立方体走进了能源监控中心大门,那里监控着一区的照明植物系统和道路气味系统,全年的照明安排和气味释放安排都在前一年的十月被欧邻存储进了这里的局域网,若非情况紧急,很少会有其他部门的人会造访能源监控中心。金属材质的大门在奥普身后缓慢关闭,建筑物中的照明系统调节到了明亮模式,奥普一行人径直走向了主监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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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注销]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3-21 17:0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