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鼠疫》：能够战胜瘟疫的，只有人类的正直。

我认真地读过两遍加缪的《鼠疫》。

第一次是2004年非典消失后，第二次就是昨天，大年初一。

头一次看，虽然对书中人们面对瘟疫时的种种态度印象很深，毕竟那时年纪尚小，在封闭的农村，对非典的印象只剩下被老妈恶灌了几包板蓝根。

现在新冠病毒开始在网络肆虐的时候，不知是怎么的，最先想到的还是加缪、是《鼠疫》。

说到加缪，大概有很多人被摄影大师布列松拍的那张帅透了的型男照给吸住了目光：嘴角叼着烟，风衣的领子高高立起，眼神彷彿注视着与他正对的人。

那会儿，影中人加缪年方三十四，脸庞初显迷人的皱纹，似笑非笑的神情略微带点对世界的不屑。

就在布列松按下快门的那一年，他刚出版长篇小说的《鼠疫》，就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描写一个城市由于爆发瘟疫而封城的整个过程，而瘟疫传出时，锁不锁城，有太多的重大决定，一丝闪念，也许就是许多人的一生。

这本小说，虽然没有教你如何辨别鼠疫和淋巴感染，可是他教你辨别背叛和牺牲的意义、存在和救赎的本质，并诚实地告诉了世人，他是个怎样热爱生命、赞扬人类美好本性的作家。

小说的故事情节，其实说来简单，叙述的是阿尔及利亚奥兰市20世纪40年代发生的瘟疫，无情的疾病打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没得病的人心烦意乱，染病的人更是经受着双重的痛苦。

书中巡夜老人说：要是一次地震倒好了！一场剧烈的震动后，人们也就不谈了……点一下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活着，事情就完了。但是这个该死的瘟疫，就是还没有得病的人心头也摆脱不了它！

当然这次新冠病毒疫情与鼠疫不同，我们所处的时间、地点也与加缪不同，可是在灾难面前的人们也有许多相同，瘟疫仍然是一种实验室，可以研究人类面临时的态度。

在鼠疫刚流行时，奥兰的当局在瘟疫面前也是无所适从，效率低下，并且不愿意把真相告诉广大民众，甚至抱有幻想，以某种假想制定决策……

时间走过了80年，新冠病毒到来时，我们的一些人和一些机构的作为如出一辙，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简直是重演一般。

是奥兰几位有科学精神的医生坚持：“同鼠疫作斗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实事求是。”奥兰大多生命才有可能得到拯救。

论死亡人数，现代人类不管是在哪里都大概率会死于慢性非传染性疾病，就是普通的流感，一年也能死小几千，但是只有这样的传染病，才会试探一个国家，乃至全地球治理能力的底线。

虽然一代一代的中国人经历过多次天灾人祸，可是疫情突如其来时，震惊、恐慌、忧虑、沮丧和沉默都曾在我们中间发生着，还有过抢购和谣言……如同当年的奥兰。

我们幸运的是，今天社会的进步和科学技术水平与加缪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的不幸呢？

我们已经学会“实事求是”了吗？

《鼠疫》中，奥兰的帕纳卢神甫为人们讲道时说：“不要试图去给鼠疫发生的情况找出解释，而是要设法从中取得能够汲取的东西。”

他认为鼠疫的发生是“现代罪恶的生活遭到天谴”。

中国人残忍地捕杀野生动物、滥吃野生动物更是世界之最，还有大量的不文明、不卫生的现象，疫情在中国流行是不是也是一种大自然的愤怒？

当然，狂妄无知的人，对于超越人类感官的事情，一概缺乏足够的想象力，还在那言之凿凿的说“生死有命”，说的吐沫横飞，还不戴口罩。

事实上他们自己心中也完全没有数，只是智力上的懒惰，或者根本缺乏思考的能力，只能祈盼自己可以得到侥幸的豁免，不要中招而已。

至今社交网络上许多人依然高喊人定胜天，相信人类所认知的科学技术可以解开谜团，对世间所有事情都有答案，而不是对天意或者天威，萌生一丝忧惧。

这些无知的人，哪里明白，在病毒眼里，只有活、存在和卷土重来。它们不聊“战胜”或“惨败”。

人的战胜往往只是战胜了另一些人。

当然，不仅是今日无神论的新中国，即使过去的儒释道混杂的文化传统，也对超然的主宰不甚了了。

随着疫情扩散，有的人骗过外国入境成功逃亡，而忍不住庆幸自己机灵；

有的人惊慌失措到处游走，只晓得隐瞒自保；

剩下的人只好发出毒咒，希望更多的人陪自己一起受罪；

甚至有人但求输出病毒，如果能祸害假想中的敌国，大概也算爱国有功吧？

凡此种种心态，就可以反映出一个社会的道德切面，他们起先瞒骗，瞒不过便索性听之任之，坐等失控，一发不可收拾之后，便存心斗气，恶意加害，务求扩大受害范围，像俗话说的就算死也要拉一两个垫背—— 这就是一道炮制灾难的方程式，真是堪称文化特色。

有人说，加缪的创作初衷是用鼠疫代表法西斯这种社会瘟疫，我觉得就当作疾病一类瘟疫来读也是未尝不可的。

况且疾病成为瘟疫是和社会因素不可分的，在加缪的寓言中，瘟疫是永远伴随着人类的社会灾难，可加缪也认为：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

因此人类也是可以战胜瘟疫，度过灾难的。我的读书笔记本上一直抄录着加缪的名言：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瘟疫；没有一个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免除得了的。

能够对抗瘟疫的，就是正直。

与《鼠疫》一样，新冠病毒疫情的非常时期，医生护士也前所未有地成了明星，我们中的很多人第一次感到这些普通人，也有些不普通的地方。

比如在朋友圈流传点赞无数的那位护士，戴了八个小时的口罩，都把脸磨破了还在坚持战斗在第一线。

《鼠疫》里的主角里厄也是一位普通的医护，在瘟疫到来时，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他想的只是“日常工作才是可靠的”，“要紧的是把本职工作做好”，他成天奔忙在病人中，还要面对无知和愚昧。

他也有慈爱的老母、有远在疫区之外不能相见的妻子，他也眺望窗外明媚的春光。

但他首先想到的是眼前摆着的是病人，应该治愈他们的病。

这些天一直战斗在一线的“里厄”们，当然也是如此的，疫情当前，不容人想太多，只能坚持，所本的无非是职业的天职，和人类正直的本性。

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廉价的感动加油，他们缺的是物资，是尊重。

请尊重这群保存着人类美好本性的一线医护吧，保障他们基本的防护物资、保障他们发声预警的权利、采纳他们基于科学和理性的建议。

拜托了！

这场疫情什么时候能结束？武汉人民什么时候才能大大方方的说再“武汉欢迎你”？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类与病毒的战争，永远不会完结。

鼠疫过后，里厄医生“倾听着城中震天的欢呼声，心中却沉思着：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

人性都是健忘的，即使这场疫情过去了，生活又回到常态，而威胁着人类的东西始终存在，胡作非为的结果将是更大的灾难到来，珍惜生命、保护生态才能有未来，但愿有更多的人明白。

而这本无论篇幅、题材、文笔和主题都无可挑剔的小说，我会一直读下去，不断告诉自己什么是善，以及在极端环境下怎样继续做一个善良的人，告诉自己怎样在集体的荒谬和失控中坚守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