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十六（母上生日篇）
十六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
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她开始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吃素。本来我们都期待着大餐（作为妈妈是不是有点悲哀，自己生日还要自己准备），后来也想着带她出去吃好吃的。问她干嘛要在家做素食吃，她说这是我妈的受难日，大鱼大肉像什么话。肉明天还不是可以吃。我们就会很扫兴地走开。不过我已经忘记上一次陪她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她的生日在秋天，通常我已经在学校了。毕业了也几乎一直在外地工作，打个电话发个红包，就是可以做的了。
有一年母亲节的时候在网上订了束花，她很开心，说有电话进来说送花的时候她还在菜市场呢，吵得很还以为听错了。后来又一个劲儿问我好多钱（多少钱），贵不贵，让我下次不要再买了。我说那还不是因为你这辈子是不是都没收到过花嘛。她说是没有呀。年轻时的那个年代，有吃有穿就不错了，才谈不上这些。现在老夫老妻了，你爸才不会给我买这些呢。想起有一年情人节我去卖玫瑰花，最后剩了一支留给我妈，她转手卖给了步行街上随处可见的情侣中的一对。那个时候就知道她没收到过花，但她说要这个干啥子（干什么），年轻人谈恋爱，我这个年龄不需要了。
今年怕是最远的距离了。也好，在面前也只会惹她生气。
她真的特别小气，我也简直受她遗传不浅。有一年大年初一我们都穿戴好了准备去洋人街玩，不知是我哥还是我爸一句话不对，她就坐下说不去了。本来她是那种要去哪里玩就兴奋得像打了鸡血的人。然而她说不去了，开始闹小姐脾气。我们三个人轮番过去安慰，她却还流起泪来了，在那里大声哭诉着对我们的不满。后来等她发泄完了终于消了气，我们才又出了门。
说起她的身世，那可一点都称不上是什么富家小姐的背景。然而真的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穷人生个富贵命。这最初是我爸用于吐槽我妈洗澡洗得勤的一句话。我妈告诉我的，她告诉我的时候还笑得不行。
所以我妈家小的时候是真穷。不过那个年代，穷是常态。她说她上学那会儿，冬天路上结着冰，几乎所有的小孩都打着光脚走一两个小时去学校。只有少数几个富裕人家的孩子才能穿上布鞋。中午的时候都没饭吃，看着有钱家的孩子吃带来的干粮都咽口水。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吃的。然而那个时候根本也没什么可吃的。能喝上几口几乎全是汤汤水水的稀饭已经算是幸运。喝完了之后就背上背篓去坡上别人家已收获过的红苕（红薯）地里捡红苕鼻子（红薯鼻子）。那是红苕和红苕藤连接的部分，是我小的时候都不会给猪吃的部分。但她说那个时候能捡到点红苕鼻子都是好事情，往往一块地已经被很多人翻过了，走遍整个坡，也捡不到多少。那个年代没吃到什么程度呢，有一种叫铁观音的泥土，说是有一定的糯性，会比较容易消化。有些人饿得不行了，听别人说还有点好吃，吃起来像糯米就会跟着吃，结果吃了后有些根本拉不出大便，或者拉出来都是血，因为不消化。也有人就这样被憋死了。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说自己很幸运，还没到吃土的地步。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她总说，她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很照顾她。尤其是大舅。大舅是外婆嫁给外公时带来的孩子。他的父亲原本是医生，开着自己的医馆。生活殷实，那时候的外婆算是过得很不错了。大外公姓刘，医馆生意兴隆，后来听信一个阴阳先生的话，说是择期挪动家里祖宗的坟后重埋日子会更上一层楼。结果动过祖坟后，当年就病死了一个孩子，第二年又死了一个孩子，大外公也伤心过度，最后也染病离开了，就剩下外婆带着大舅。
听说外公当年是卖盐的小贩，挑着担子行走在云贵川的土地上。口才甚是了得，人人都说赵大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爸对他老丈人很是佩服，说自己要有赵大爷的十分之一这辈子就够用了。但其实外公走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外婆嫁给大龄还未婚娶的外公后，生了好几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二舅和我妈。我妈总说我爹爹特别疼我（她叫她爸叫爹爹），什么好的都留给我，稀奇我得很（特别喜欢我）。就是走得早。她九岁的那年，外公在建自家房屋时，从屋顶上摔下来，后来就离世了。
外婆后来就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她身体虚弱，但脾气特别大，叫我妈做什么如果不做的话，就是又打又骂。我妈说她以前常走夜路去叫医生，那个时候年纪小怕走夜路不出门，就被外婆打得腿肚上都是血，一路走一路滴一路哭，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冬天家里只有一套厚的衣服，谁出去才能穿。在家里的时候就只能在被窝里才有一点温暖。日子苦得不行。然后就说你们现在这个年代真的是太幸福了。
外婆身体一直都不好，不能沾冷水，所以衣服都是我妈洗，外婆负责做饭。所以我妈出嫁的时候还不会做饭，结婚了之后还是我爸教她的。啧啧啧，一天到晚还说自己能干呢，我总会拿这个笑她。
她总说她上面有哥哥，都很疼她，所以除了外婆脾气不好的时候，还是过得不错的了。还去读了中学，也是托大舅的福。说是大舅让她去读的，说帮她干农活，外婆才答应下来。那个时候村里去读书的女孩很少。读完中学之后，我妈还去妇联工作过一段时间。毕业后她和我爸可以直接当小学老师，我爸嫌跟小孩打交道没什么意思，自己没去也没让我妈去。后来村里有人介绍我妈去学医，那时我爸和我妈虽然已订婚但还没结，说是有人跟我爸说，如果我妈学了医，我爸估计是留不住她了。所以我爸就反对我妈去学医。后来又说去学裁缝，不知道怎么地也没去成。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真不真实我也不知道啦。但至少表明在我妈的意识中，是我爸给了她幸福的家庭生活，但也是他阻止了她的任何个人职业方面的发展。
以前去区里赶集时偶尔会碰见她的老同学，那个后来顶替了她去当老师的阿姨。回来后，她总会说，要是当初去当了老师该多好，工资福利都很不错，再过几年就能退休了。那几年你爸生意做亏了也不会那么辛苦，至少还有一个人拿工资。我说，那一辈子没工作是不是还是挺幸福的，不用去社会上拼搏，面对那些压力。她说那也是。笑开花地说，一辈子都没怎么出去挣过钱，还是有钱花。
但是我要说啊，今天我一定要说啊。
老妈，你让我们家在女性独立的道路上至少后退了20年，本来你可以走在时代前端。
对不对，你看看，啧啧啧～
by rainforest
2018-09-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