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敘
古詩敘
夫人生而靜,心坐而滅,朝入晏嬰之宅,暮歸潘岳之穴。終倦馬於槐影,遂依柳而鍛鐵。門前窮矣,山中久絕。一條之佳花猶看,五馬之蒲輪虛設。窗前雨樹葉落盡,燈下草蟲聲未徹。聞弦則雀鳥驚心,抱凍則猴猿披雪。有動於中,其必曰情。或捬石而舞,或擊筑成行。嶰谷之竹盡折,鶴林之談孰營?故有我先人,寅亮谟明,先觀於獸腳,已聞乎鬼聲。河洛負圖而出,墳典曆時而成。南風兮既下,猗人兮誰候。 有詩騷之二體,始杜家之矜懋。國風好色,比興成绉;九歌哀思,騷人形瘦。若夫君子覛土,小人行戍,值季札之良宴,或大叔之恤後,莫不因詩而展義,陳辭而遂媾。故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平之行吟江潭,疾王之不我谙,依前聖而節中,溯漢湘而之南。觀落木於洞庭,攬薜荔於山岚,時泠風之吹善,思讒邪其何堪。故 “憂心煩亂,不知所訴,乃做離騷經”。 逮炎漢之承祚,時樂府之驟出。匹之詩也,究其實也,亦是振木铎而徇於路,莫不因其聲而比以律。感於哀事,雜以諷議,體趙代秦楚之謳,遙興觀群怨之寄,所與詩也,靡不相類。然故事所出,實同劇質。秦氏步於桑陌,白馬而來;孤子運於瓜車,傷心焉比? 且夫巷談闾語,文藻所被,匪野匪史,存真去僞,則豚比山丘,疾淩飂驷,如玉樹之挂花,門庭爲之顯利。鍾嵘曰:“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體也,固是炎漢之制,非衰周之所倡。”其始也,有李都尉之河梁攜手,蘇子卿之黃鹄遠亡,遙興寄怨,其心洋洋。 後之三百年中,吟詠如粟,飏及建安,方則如玉。曹公悲直,音多弦促,若百壑不漾之辭,必爲其束。子桓大類女,終似抱衾擁足。仲宣之作,缺喪難續。今之存也,則七哀傷情,淚下連屬;余則古滯,筆之斤斸。其余六子,詩之真僞眇錄,詩之存者一二,實難明燭。比列而下,公幹方塘水渌,氣之所過,聲如鴻鹄。其時也,若天下之一石,子建八斗之才也。下筆則輕隼縛兔,則比丘拂苔,則羚羊挂角,則隴頭梅開,興之所來,興之所裁。其於文章,則住影揮戈,令羲和爲之徘徊。抽莛扣鍾者,終仰日而行;懷鉛吮墨者,則籬外空猜。五言之文辭是以該也。其後則飾以文采,曾其条枚,不一而足。 其時子桓之《燕歌》,亦造雜言之閣台。後曆六朝,降及隋唐,沈宋之徒,音律是長。巧制四聲,濫於宮商,八病繁雜,轉拘難詳,近體之詩始作,後世以之做裳。唐則以之爲科選,習之爲長,古音近似,如曳行囊,近體所作,以是而昌。宋後非質,故不得方,如削足適履,如人飲餬漿。雖則唐人之於近體,如視甕中之粟米,終不能得其自然。啓承而作,受制回遷,一詩之中,目無全牛;一句之中,如扣船舷,不得水聲,未若古詩之翩翩。然李杜所作,雖近古詩,比興終捐,溫潤敦厚未得,終失自然。故“唐詩之後無詩”,古詩自唐而亡。 2012年4月25日
自注:
這是大學在海棠詩社做社刊時寫的古詩部分的序言。那時,古詩部分由我負責,呂品給新詩寫了篇序,我也就給古詩附了一篇。記得是靠著燈連夜趕的,拍著腦袋,信筆地寫。奉賢的風狠大,也狠暖,心也是沉靜的。只是那時識見少,寫的也不堪,沒有詩學理念,無非逞詞,博徒而已矣。不過,有一條我則是頗堅持的,唐詩之後無詩,現在也認為,是大抵我對近體詩及宋以後的學問詩大有偏見,現在也同樣如是,每求詩句簡單而涵義深永。 這篇序是比較差的,那時把與青海師看,她也如是觀。記得是在上李商隱的選修課上,青海師還看了其他詩,還說我學陶而非真陶也,又說我寫得還好,與別人頗不同。又贈我過她與其師編的詩詞格律,海棠詩社另一次社刊就由我請她選的,我都甚為感謝。青海師為人直得幾乎不諳世事,每每聽她的課,同學多苦之,我則坐前排,如坐春風裡。寶余師、定廣師、青海師對我古代文學的學習是影響最大的,尤其人格,以後總是效法他們做一個天真的人,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小孩子。青海師現在不在海上了罷?或者回北大,繼續過她的不諳世事的生活。我則時刻懷念我的老師們。 2020年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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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镹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1-30 10:1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