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摘抄| 《魔灯》
1.我觉得自己不是在悲痛中,我正在思考,我正在观察自己,正在扮演一个角色,那是我的职业病所决定的,它冷酷无情地跟踪我的什么,经常疯狂地夺走、毁灭我最深切的体验。p7
2.我们的成长过程大都建立在诸如做错事、认错、受惩罚、被宽恕和恩宠这样一些概念上,这些具体的因素凝结在孩子、服务、上帝之间的关系中。有些东西已被我们所接受,而且我们自认为已经完全理解,在所有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一种固有的逻辑。这一事实很可能造成我们对纳粹主义有着惊人的接受力。我从没有听说过自由,更不用说体验自由的滋味了。在这种等级制度的体系中,所有通向自由的门都紧闭着。p8
3.我内心始终充满激情,并且要一直控制这种骚动,但每当面对无法预见、无法预言之事时,我就经受着巨大的痛苦。我的职业活动变成了一种对不可言喻之事的学究式管理。我只是一个剧场演出的中间人、组织者和仪式化奉行者。有些戏剧导演总是热衷于制造混乱,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从这种混乱中呈现出他们的演出创作,我十分厌恶这种业余的做法。我从不自己写戏剧剧本,只是进行阐释和二度创作。最重要的理由是,我在挖掘原作中神秘的内涵和启发演员的创造力之外,并米有余力去从事这种复杂的创造工作。我憎恨喧嚣、攻击或情感的爆发。我排演的场地必须秩序井然、干净整洁、安静明亮。排演是一项严谨的工作,而不是导演或演员发泄个人情绪的场所。p32
4.作为一个电影导演,有时候会感到某种特别的快乐。一个未经排练的表情正是你所期待的样子,摄影机又正好拍摄到了那个表情。那天我恰好经历了这样的事:亚历山大在毫无准备、未经排演的情况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流露出一种十分苦恼的表情。摄影机此刻正好拍下了这个镜头。这种表情是难以捕捉的,转瞬即逝,绝不会再现。但电影胶片正好记录下了这个瞬间,真是早一点或晚一点都不行。那是我日夜期待而又出乎意料的时刻,似乎我就是为这样短暂的时刻而活着的。
就像一个采珠的渔夫。p63
5.电影似梦幻、电影如音乐。没有哪种艺术形式能像电影那样,超越一般感觉,直接触及我们的情感,深入我们的灵魂世界。看电影时,我们的视觉神经被轻轻地触动,获得一种震动效果:每秒钟24格画面,画格之间是一片黑暗,但视神经却感觉不出来。当我在剪辑台上逐格拉片时,我仍然能感受到童年时代所感受到的、那种眼花缭乱的魔幻感觉:在黑暗的衣橱中,我慢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画面,看到那些几乎难以察觉的画面变动。当加快摇转时,画面就形成一种运动。
无声或有声的影子不知不觉地进入我最隐秘的世界。我闻到了热金属气味,看到了闪烁不定的影像,也听到了马耳他十字的嘎嘎声,同时手还触摸到了放映机上的摇把。p71
6.如今,我已不认识四十年前对那个自我。我的痛苦如此深重,抑制的机制却又十分有效,我只能艰难地描绘自己当时的模样。那些照片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展现一副根深蒂固的面具。如果我觉得受到伤害,便会像一条受到惊吓的狗反咬一口。我不信任任何人,不爱任何人,也不思念任何人。一种性冲动总是缠绕着我,迫使我常常发生不忠行为。我被欲望、恐惧、极端的痛苦和良心上的内疚折磨着。
7.我处于孤寂之中,暴躁易怒。我的紧张情绪在剧院工作时稍微能缓解,性高潮或醉酒的解脱却是短暂的。我知道自己具有说服力,能叫人做我想叫他们做的事,我有着几分外在魅力,能随心所欲地发挥。我也明白自己生来就容易受惊、内心容易负疚。因为从童年起,我就十分清楚恐惧的工作原理。简言之,我是一个拥有权力的人,但从没学过如何享受它。p139
8.电影工作是一种极为色情的行当;演员之间都坦诚相待,彼此间暴露无遗。在摄影机镜头前面,所有的亲昵、忠贞、相互依赖、情爱、自信和可靠性都变成一种温情脉脉、也许是虚幻的安全感。那种张力,那种紧张气氛的缓和,同舟共济的默契,和成功的狂欢时刻之后,随即而来的反高潮:气愤不可避免地涨满性欲。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终究有一天摄影机将停止转动、灯光也会熄灭。p161
9.我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形。我想那是一种疯狂的趣味,既可怕又有趣。我记得我常常感到像得了一种焦虑病,同时,当新的一天到来时我又充满强烈的好奇心。我记得爬上指挥桥,那是一个狭窄的木梯,通向秘书和导演的房间,我攀登时总有一种恐惧和喜悦混杂的感情。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万事万物都与生和死相关,但未必紧要;理智和误解总像连体婴一样,紧紧相随;通常所谓的不幸,就是某种程度的失败占了优势;在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是缺乏自信;即使最坚强的人也会想要放弃;每天的牢骚闹得墙壁和天花板都嗡嗡作响,但这也代表着一种安全感。我们高声尖叫、抱怨和呻吟,但我们也常常大声欢笑。p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