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斤的姜太公,与千斤搏四两的诸神之战
这周家里有点事回了趟西安,办完了事,第二天晚上到咸阳舅妈家,表哥正好在,见我来了说带我去夜钓。
夏天的傍晚,凉风习习,表哥装好钓鱼的应用之物,带我到渭河三号桥边常去的钓鱼爱好者据点。桥下有不少消夏的人,无非是带着超高功率的音响自娱自乐,广场舞,唱戏,KTV,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似乎才刚刚开始,我和表哥路过时,音量大到我们听不见对方说话,只能过了声场后再继续说。
我想他们大概一会儿就会结束吧,毕竟大都是老年人嘛,好静不好动 - 三个小时后证明还是我太年轻,根本不懂who's the boss,老年人的能量大到让你颤抖。
不远处的岸边已经坐了二十来人,都是经常来钓鱼的,表哥见到几个熟识的渔友,打了招呼,我们便选好位置,表哥开始安装渔具,准备鱼饵,撑好钓竿,我们俩一人一个。
今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白天晴朗干燥,晚上的渭河边上,抬头就能看到久违的北斗七星。此刻的北斗七星,勺柄朝上,像是西班牙语的前缀倒问号。
我似乎从来没仔细观察过北斗七星,边抬头看,边拿出手机搜索他们的名字:从勺子头到勺子柄的七颗星依次是贪狼星,巨门星,禄存星,文曲星,廉贞星,武曲星和破军星。视星等最低的是第四颗文曲星,因此最暗,需要仔细盯着看足够长的时间才看得清。

我和表哥,其他垂钓者在岸边静坐等候,快十二点了,桥下簇拥着KTV的各路神仙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借着麦克风和大功率音箱,破音的,跑调的,《翻身农奴把歌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向天再借五百年》声浪一波接一波,一曲high过一曲,不知是否已经开始尬舞了。
怀疑是这人间闹剧惊了渭水的龙王,好半天,沿河垂钓的二十多人,打了几个窝子,换了几次鱼饵,却没有一个上钩的。
我盯着一动不动的夜光浮漂,很快便被旁边的大桥霓虹灯吸引了。斜拉桥桥塔上写着‘渭城桥’,钢索上铺的霓虹灯,按次序闪烁着不同颜色,映在桥下的水面上。

‘渭城桥’这三个字,让我突然感到一阵神圣。对啊,今夜我是在渭水旁垂钓,这可是钓鱼界的祖师爷,姜太公垂钓过的渭河。
姜太公当年坐在渭水边,把鱼钩捋直,故作镇定,那天哪怕河里有大到‘全社杀一条,足够吃半年’的鱼,他也丝毫不会动心,因为他心里早有了更大的鱼。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一边钓鱼,一遍斜眼瞥着路边走来的姬姓大兄弟,然后一顿忽悠,给自己找了份好工作,还扬言‘愿者上钩’,不知姬老板心里作何感想。
我看着岸边插着一排整齐的钓竿和一旁安静玩手机的垂钓者问表哥,你说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把鱼钩捋直了就这么举着的?就为来河边图个清静。
说完‘清净’我觉得用词不妥,身后声浪滚滚的大喇叭与本可以安安静静遥望星空,在渭水边悠闲垂钓的景观格格不入,但似乎所有人已经习惯了。
表哥说,鱼钩不用自己捋直,这里面的鱼大到吃掉鱼饵后能用鱼嘴把你的鱼钩捋直了。我惊讶还有这种操作,这得多大的鱼。
本地渔友常来渭河和不远处的沣河垂钓,两处水流一急一缓,今晚的渭河水,看得到明显的由西向东流淌。表哥说,相比沣河,渭河水流比较急,加之前两天上游水库开闸泄水,带下不少泥沙水草和沉淀物。水库里的鱼都特别大,有渔友钓到过十几斤重的大鲤鱼。
钓鱼对我来说是片空白的领域,但我一直很羡慕渔者这种不急不躁的心态:准备好自制的打窝料和上钩用的饵料,精心绑好的鱼钩,细细缠绕的鱼线,在岸边架好鱼竿架,一切就绪后,左手捏住挂好饵料的铅坠,待执竿的右手轻扬,让竿头微弹,松开左手,铅坠便带着鱼钩和饵料被甩到河中,只需插好鱼竿,关注夜光鱼浮的动向就行了。
我觉得钓鱼这件事最宝贵的是四两拨千斤的能力- 也是中国人最引以为豪的力量。
四两拨千斤是把复杂事情简单化 - 中国人创造出的气功,太极拳,风水,榫卯,中草药,都是不同维度的四两拨千斤,或以柔克刚,或以静制动,或以不变应万变。
就钓鱼而言,用‘四两’的饵料,拨到‘千斤’的肥鱼。姜太公更是用‘四两’的雕虫小技,博得周文王姬昌的赏识与信赖,拜为握有‘千斤’重任的太师,推倒了商纣,重整华夏,建立周朝。
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姜太公可能无法想象,当今的千斤‘搏’四两是一种什么感受。
就在他自己曾经捋着胡须愿者上钩的渭河边,一手奋斗来的泱泱大周的土地上,桥下,广场,闹市区;以及我,表哥,与无数个希望有一方宁静的人们的面前,身后,楼下,这些无所不在的高音喇叭,K歌尬舞的各路神仙们就做到了千斤搏四两。
这些大神们回归自我,释放能量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一句话:They just give up.
刘瑜在《送你一颗子弹》里写到:
所谓自暴自弃,并不在于智力,想象力和勇气的枯竭,而在于当事人已经不打算对这种枯竭加以掩饰。自暴自弃的最高表现形式并不是枯竭或者对枯竭的不加掩饰,而是通过集体的怀抱来升华这种枯竭,赞美这种枯竭,顶礼膜拜这种枯竭。
虽然姜太公与尬舞K歌的高音喇叭在不同事物上都give up了,但一种看上去是'舍得',一种看上去是‘自暴自弃’。
Give up的姜太公,七十岁时在岸边静坐,鱼竿上挂着笔直的鱼钩,‘舍’了渭河里四两的肥美鲤鱼,却‘得’了心中惦记着的除暴安良,江山社稷的千斤大业。
桥下广场上的诸神,使出千斤的能量足足喊了一夜,扭了一宿,高功率音箱全程破音,Give up了‘遮羞’与‘掩饰’,集体膜拜着一种枯竭到只剩四两的某种东西。
这四两具体是什么东西?我终究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描述,却想起李安在《喜宴》上的一段对话:
- 我以为中国人都是谦恭,沉默,数学天才 - 你正在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

与表哥子时归去,虽未得一尾,
渭水夜钓,依旧感慨诸多。
遥想太公当年:
古稀一翁,满腹经纶;
空有抚慰天下之方,
苦无除暴安良之门;
渭水垂钓,意在贤佐明君,
舍鱼美而念社稷,只等愿者上钩;
代师下界,奉命斩将封神,
弃正果以保朝纲,留下神的传说。
逝者如斯,观渭水三千,惜潺潺东去;
古风难觅,念太公在此,劝诸神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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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19 16:5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