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
林安如往常一样走进了女厕所的第二个隔间。大多数人会选择一侧是墙壁的第一间和第四间,以此避免去想象自己被左右坐在马桶上的女人夹击,这使得被夹在中间的两个隔间大多数时候是干净的。第三间的马桶总是漏水,林安好几次被冲不下去的一次性马桶坐垫困住。因此林安永远选择第二间。
厕所是她的避难所。她不仅在这里解决个人卫生问题,还会在这里看电影、读书、躲避老板的目光和同事之间没完没了的闲聊,有的时候,她只是站在这个不足一平米的空间里静静的思考。她熟悉了这个厕所的所有细节,一次性马桶的品牌、阿姨打扫厕所的固定时间、如何将水龙头的水流调大、贴在门背后提醒大家文明上厕所的黑色标语、冲水的按钮如果卡住要如何修复。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走进厕所的瞬间就能精准的猜出哪个隔间是空着的。
她的同事不喜欢使用一次性座垫,她是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为什么她抖动一次性座垫的声音这么刺耳,却很少听到其他隔间传来同样的声音。她细想了一下,不用纸垫也并非无法接受,但考虑到偶尔出现在马桶边缘的尿渍,她还是坚持每次都用。
还没有搬办公室之前,老板为了追求所谓的车库文化,在淮海路租下了一栋三层小别墅。厕所在二楼,男女共用。有一天老板急匆匆冲进厕所,冲完水以后又急匆匆走掉。过了一会儿,林安进去,发现马桶圈和旁边的地上散布着尿液,她觉得一阵恶心,最后去了离公司几百米之外的公共厕所。没有人知道那个残局是由谁清理的,但肯定不是老板。
老板是个让林安觉得可怕的人。他总是不把垃圾好好扔进垃圾桶,任由它们在垃圾桶的边缘摩擦过后掉落在地板上。加班叫来外卖,大家围着会议桌一起吃完饭后,林安擦拭着桌面上的菜汤和油渍,不用思考便知道这里刚才是老板的座位。林安不得不频繁的意识到这些事情,她一开始以为也许老板是个粗心的人,但当老板一次次在校对她写的报告时指出错别字和格式问题后,林安开始明白,她才是粗心的人,而她的老板只是对给他人造成麻烦这件事毫不在意而已。
准确的说,她的老板是对无法给他带来利益的人毫不在意,他看不见这些人,他漠视这些人。这时候林安总是会忍不住去想,究竟为什么有些男性拥有一种盲目的、天然的自信,他们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是人上人,是天选之子,是可以把他人践踏在脚下的王。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些人,不仅拥有这样的自信,还拥有与之匹配的行动力和同理心。拥有同理心,却依然漠视和践踏被他们标定为弱者的群体。
林安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觉得他们无趣、空洞又易碎。但林安内心十分期盼,能够出现一群同样狂妄愚蠢和不可一世的女性。她当然也会远离她们,但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女性,或者,至少以后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女性,林安会觉得,自己也随她们更自由了一点。能够独自旅行是什么感觉?能够不时时刻刻感到不安全是什么感觉?能够有把握打赢世界上半数以上的人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