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甬城的春节餐桌
昨天,有个网友和我说,他们家挂在窗外的酱肉居然不翼而飞。“这都有人偷?”她很诧异。但我却风马牛不急地回了一句:“你太优秀了,居然还会做酱肉!”这句话还真不是吹嘘拍马,小姑娘和我差不多的年纪,90后一个。对于我来说,腌制风干酱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了,自从长大后不但家里很少做,也不太看到邻居们做了,所以听到如此年轻的一个小姑娘会自己做酱肉很是诧异,但这也侧面提醒我一件事:春节临近了。
因为一块不翼而飞的酱肉,群里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宁波春节的美食。小姑娘说前几天晚上自己买了几块大肉,洗干净后放在大脸盆里,浇上酱油,待酱油渗透后,把肉用绳子拴好固定在衣架上,然后放在阳台外待冷风吹干。这描述的画面像极了童年时,春节前夕半个多月家里置办年夜饭的样子。被西北冷风吹过的酱肉变得硬邦邦而富有弹性,长辈们收了酱肉后会用刀取一些佐菜用的量,然后切成薄片,细丁,炒菜也行,和鸡蛋一起蒸也行,单独放一小碟也行。味道鲜美、嚼劲好,满满春节的味道。
记得小时候的春节,宁波人的阳台晾晒的食物是很丰富多彩的,除了酱肉,还会鳗筒、腊肠、菜葓干等等的美食。我年纪很大后才知道,那个像鲤鱼旗一样垂挂在家家户户门口的鱼干原来是鳗鱼。春节前夕,家里的长辈们会去市场上挑选新鲜的鳗鱼,一条条带回家,解剖清洗,使得整个厨房充满浓重的血腥味,童年时代的我们,会捂起鼻子,好奇地看着大人们倒腾。鳗鱼被清理后,铺开放平,像个麻袋,抹上盐,再用竹签一根根架在肉间,蒸熟后串一根钩子挂在厨房窗外,仿佛一个一个旗帜,昭示着节日来临。待开吃的时候,鱼干已经晒得硬邦邦,但按下去又富有弹性。原来的鱼腥味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鱼干片的鲜香。当然,小时候我不喜欢这道菜,宁波人的口味太偏咸了,里面的鱼刺也让我硌得慌。所以对于我,它与其说是一道美食,不如说是一个甬城春节的文化符号。
过年那会儿,家族宴会上的菜都是一个个标志性的宁波菜,马兰菜炒豆干、血蚶、咸蟹、醉泥螺、鳗筒干、酱肉片、咸肉片、咸菜小黄鱼、咸菜年糕汤、汤圆、春卷等等。男人们煮点黄酒碰杯划拳,女儿们唠唠家常扯东扯西,孩子们聚在一起吃的不亦乐乎。但那时候毕竟太小,标志性宁波菜我基本上都不爱吃,怕咸、怕生冷,我大部分时间会坐在一个角落,咕溜溜观察着大人的面部表情,听他们闲话家常。而当长大后,我才开始尝试去吃。突然发现生冷的血蚶、咸蟹其实超级好吃,肉质鲜嫩柔糯、味道鲜美可口,蘸上陈醋酱油,忍不住眼前一亮,这个不就是日本料理中三文鱼寿司的宁波版吗?再说春卷,也是我曾经无法接受的味道,但后来感觉能品出荠菜中特有的青草香味和柔滑口感,蘸醋后美味得不得了。原来这些岁月沉淀的标志性菜肴,也是需要有些人花时间品味才感受得到美的。
但很遗憾的时,当我能享受这样的地方美味时,曾经童年家族春节舞台上的亲人们一个一个逝去。童年非常期待春节的来临,但再往后,初中开始就觉得一年不如一年。年味淡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聚在一起一下子不知道聊什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有时候这个家庭缺席、有时候那个家庭晚到,再往后大人们也懒得家里操办宴席了,直接去了酒店包厢,吃完了散场,相聚的时间短而又短。再往后,我也嫁到省外,每年过节都去了省外感受春节了。曾经大家还会每年大年三十准时守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茶几上放着许多花生瓜子水果,在晚会倒计时的时候,就兴奋地坐沙发上等待;到现在,春节到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了,也没时间看,光忙着操持家里的事情,有点空闲也不忘刷下手机,待想起来的时候,晚会已经放完一大半了。曾经年轻力壮的大人们也逐渐老去,从家族的顶梁柱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意气风发的时代过去了,曾经眉飞色舞聊着功名利禄、闲话家常、鸡毛蒜皮...如今经历一次次送走老一辈人、甚至同辈人后,心态也变得消极了些,多了一份沧桑落寞,黯然神伤。发现和他们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也更加没什么可聊了。因为年纪渐大,身体也开始各种不适,高血压糖尿病接踵而至,养生的观念也越来越深入人心,在饮食上越发讲究。那些传统宁波食品因为高盐度,都被列入不科学不养身的范畴,渐渐淡出餐桌,很多年没有再做酱肉和鳗筒。
太久太久,没有在春节吃到鳗筒、血蚶、咸蟹、春卷、酱肉,甚至忘了这些菜,直到这天网友说起这块不翼而飞的酱肉,才勾起了这些陈年往事,真有一种岁月白驹过隙、沧海桑田的感慨。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自己尝试下做这些传统食品,让我们的孩子了解到这些历史和传统,把这些民间的小习俗传承下去,毕竟民族的才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