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绞首架
—— 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读后感
很多人—— 或许是除我之外的所有人—— 都说林奕含死于色魔老师的诱奸。我要说：林奕含死于被诱奸之后，中国的性禁忌文化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条条道德锁链的联合绞杀。
一、道德的无效性
就人性而言，我不相信人类能够解决自身的问题，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将问题说出来而已，好让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
就像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里描写的性侵少女事件，也必将是伴随人类自身的一种永恒的存在—— 尽管聪明的人类制定了法律、道德等种种的规则来约束人类的行为。
专访中，林奕含说：Primo levi 说过一句话，他说集中营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但我要说，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那些从集中营出来、幸存的人，他们在书写的时候常常有愿望，希望人类历史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在书写的时候，我很确定，不要说世界、台湾、这样的事情仍然会继续发生，现在、此刻、它也在继续发生。
我们常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对于这句话，我表示怀疑。我认为是人间先出现了干了很多坏事的“魔”，并且这“魔”对人类自身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之后，人们才制定出了降魔之道；即：魔是领先的，道是滞后的。
林奕含受尽色魔老师的灵肉折磨，在她自杀之后，人们才制定出了相应的法规来约束补习教师的行为。并且，最终因为法律依据不足，并没有追究这个色魔老师的法律责任：正不压邪，善有恶报！这应该也是现实之中真实的一面。
可见，终极意义而言，对于人性之中的恶，法律和道德是无效的。法律和道德只是局部的、有限的有效。我无意宣扬邪恶，我只是在表达“我认为的现实”。
书中，李国华—— 诱奸并逼疯房思琪的色魔老师—— 在强暴另一个叫“饼干”的小女生的整个过程中，都在默念着儒家文化赋予我们的金光闪闪的美德“温良恭俭让”：
她的手指细白得像发育未全。李国华第一次就有一种想要折断的感觉。他被这念头吓了一跳，自己喃喃在心里念：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 制服撕破会出事，脱她的内裤就好，他佩服自己思路清晰。温良恭俭让…… 他从不知道女生力气可以这么大。只好用力揍她的眼睛、还有鼻子、还有嘴巴。血流出来了，一定是嘴唇内侧被可爱的小虎牙划的。还不张开，只好冒着留下淤青的风险，再揍，一下，两下，三下。三是阳数，代表多数。温良恭俭让…… 他才知道太太松弛的阴道是多么狭隘，而小女生们逼仄的小穴是多么辽阔！温良恭俭让。
就连被人们赋予了无限正义和无限能力的神，在现实的罪恶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
有司姻缘的神，有司得子的神，有司成绩的神，有司一切的神。思琪的耳朵摩擦着李国华衬衫的肩线，她隐约明白了这一切都将永远与她无关，他们的事是神以外的。是被单蒙起来就连神都看不到的事。
这样的对道德与信仰的反问与反讽，在文中反复出现。每看到一处，我就能体会到作者林奕含的心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又死了一次。就这样，一点一点的，一次一次的，以至于整个心都死了。
现实的冷酷源于人心里的险恶，人心里的险恶源于人性里的邪恶。并且这份人性里的邪恶，是任何法律、道德、宗教也医治不好的，也无能为力的。我们与其一厢情愿地相信道德的虚假的力量，与其自欺欺人地粉饰现实的真实的丑恶，还不如赤裸裸地承认、并面对这份人性里的无法医治的邪恶，并将它作为讨论一切问题的逻辑起点。
二、道德的阴谋性
对于道德的“局部有效性”，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并且，我们能在大体上和平地生活在一起，正是仰仗于此。但是，虽然绝非全部，但确有一部分的道德，其实就是一场阴谋，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阴谋。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曾有近一千年的时间，女人们不把自己的双脚弄折了再折叠在一起，就是不道德的。这，就是一场男人对女人的阴谋—— 以道德之名。
如何确保男尊女卑？如何确保女人是父系家族的信得过的繁殖工具？如何才能做到掌控一个女人，如同把玩一件屋里面的摆件一样方便？答案是：以暴力为手段，弄残她！此时，男人的心声是：把她的双脚都弄残废，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但是，弄残活人的双脚毕竟是痛苦至极、灭绝人性的事情。如何让这个活人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份摧残？甚至如何让这个活人自己都心悦诚服的去弄残自己？答案是：以道德为嘉奖，赞美她！此时，男人的心声是：总算控制住她了，这下跑不掉了吧。
于是，男人们将女人们残废的双脚赋以美名：三寸金莲，然后又写出数不胜数的诗篇来赞美她们和她们的废脚。其实，这些诗篇无非是男人们的这场道德阴谋得逞之后、发出来的满足的呻吟声。同时，更发展出了以女人的废脚为载体的酒文化，供男人们在这场道德阴谋得逞之后，肆意狂欢！
看到了吗？这美德，难道不是一场阴谋吗？缠足文化，可谓卑鄙之极！
孝，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至今也是中华文化里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但是，今天在这里，我要说：孝，也有它阴谋的一面。
《论语 学而》篇：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在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为什么历代君王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什么那些在冷血的杀人游戏中胜出的残暴至极的帝王会动不动就带上一群人去给孔子烧香磕头？为什么会把孔子从一个落魄的乡村教师抬高到万世师表的崇高地位？
原因就在于这帮杀人狂魔发现，以孔子为首的，孔、孟、荀这几个老头儿，可真是他们的贴心人啊！
孔子教人：一定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孟子骂人：不听话就是禽兽。荀子对君王说：下面的人不听话，那您就得给他们上刑啊！韩非子接过荀子的话头，对君王说：臣有制死制服这帮刁民的一万条妙计，请笑纳。
这些制死制服人的一万条妙计的逻辑起点就是：孝。因为孝的人不会犯上作乱。不犯上作乱，受益最大的当然是权力顶端的君王。所以，君王要对恪守孝道的人进行道德嘉奖：守孝道的人，具仁德，是君子，甚至要举孝廉，给官做。所以，君王要对不守孝道的人进行严酷的镇压，乃至杀死。所以，君王要以孝治国，要以孝治天下。
看到了吗？这美德，难道不是一场阴谋吗？至少说，这孝文化、难道没有阴谋的一面吗？
人类的道德体系是无限庞杂的。所以，结合以上两点来说，我无意于区分哪些道德规则是有效的或无效的，是阴谋的或纯善的。这些区分、这样的思考，只能由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里，去对他自己面对的道德规则进行反思来完成。
在这里，我只是要提醒大家：道德有无效性和阴谋性。对此，我们一定要提防。因为：有时我们难免会以貌取人，以为某人是个正人君子，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道德在他身上根本不起作用！因为：有时我们难免会轻信“伟大”，结果被道德规则的制定者给白白玩死了，自己还觉得死而无憾，甚至光荣无比呢！
人类的道德规则是后天的、人为的。是人为的，就会有制定者和受众。由于人性里的自私与无知，就自然难以做到制定者与受众之间的公平。这，就必然会体现出道德规则的阴谋性的一面。
三、性道德的阴谋性
林奕含在其婚礼致辞中说：我穿着白纱，白纱象征的是纯洁。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所谓的纯洁从一种精神状态变成一种身体的状态，变成了一片处女膜？人人都会说，啊，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这句话是多么的父权！他说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不是说你美，意思是说从今以后，无论你里或外的美，都要开始走下坡，意思是从今以后，你要自动自发地把你的性吸引力，收到潘多拉盒子里！
是的啊，在男女两性之间，所谓的纯洁，基本上可以理解为男性对女性的道德上的单边要求。它要求女性的心里，除了她丈夫之外、不准有第二个人；它要求女性的阴道里，除了她丈夫的生殖器之外、不准有第二个人的生殖器。无论什么原因，违背了这两点的女人，都将被男人视为不纯洁的，耻辱的，应当遭人唾弃的。
经过长期的驯化，这样的性道德观念、已经成功地内化到女人们自己的价值观里了。一旦违背了以上两点，女人们自己都会认为自己是不纯洁的，耻辱的，应当被人唾弃的。
所以，林奕含在书中写道：
他（李国华）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
这里的“罪恶感”，就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性活动，按照男性性利益最大化的准则，进行的长期的、有目的的驯化的结果。
正如任何不愿缠足的女人会遭到全体男人的一致的侮辱和冷落，任何不以性为羞耻和罪恶的女人、也同样会遭到男人的一致的侮辱和冷落。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道德锁链。在这个锁链里，女人要么接受驯化、按照男性的性意愿生存，要么在污名之下死去。
事实上是：为了生存，女人们不得不接受男性施加给她们的性规训，并自动自觉地将其内化为自己的性道德。所以说，女人们心里的“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这句话，实在是精辟至极！
就连意识到这种性道德的阴谋性的林奕含本人，也没能挣脱这一阴谋布下的陷阱，而最终自杀身亡。也就是说，林奕含本人也会因为自己的性器官、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其他人的性器官强行接触，而给她自己带来精神上的罪恶感、羞耻感和贬损感。
可见这种性道德的阴谋性，影响至深，深入女人们的骨髓！
所以，在被老师性侵之后，她在书中几处写到“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太痛苦了。
他趴在她身上狗嚎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心里有什么被他捅死了，在她能够知道那个什么是什么之前就被捅死了。
如果我先把自己丢弃了，那他就不能再丢弃一次。
可惜来不及了。我已经脏了。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站在追求者的求爱土风舞中间，她感觉小男生的求爱几乎是求情。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
性器官也只是人体上的一个器官而已，就像眼睛、鼻子、嘴巴、双手一样，可以感受到外界的刺激，引起身心对这些刺激做出一些相应的反应。但是无论哪一个器官，无论遇到怎样的肉体上的刺激，都不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心灵上的罪恶感，羞耻感和贬损感。
为了表述方便，我想把女人对性器官之间的接触、引起的强烈的罪恶感、羞耻感和贬损感，统称为“灵肉洁癖”。
时值今日的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女人依然有这种灵肉洁癖。而绝大部分男人却是没有的。非但没有，男人们通常会以自己的性器官进入过越多的女人的性器官为荣！由此可见，灵肉洁癖基本上会是一个只属于女性的专有名词。
事实上是，就算一个女人遇到意外事故，被戳瞎了双眼、断手断脚、甚至高位截瘫，这些肉体上的极其严重的创伤、都不会引起像被性侵这样的、如此强烈的灵肉洁癖的感觉。
更何况，即使女性的性器官在肉体形态上并没有受到创伤性的破坏，精神上的灵肉洁癖感，也会异常强烈，甚至痛不欲生：
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早在她还不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品了…… 意思是人只能一活、却可以常死。这些天，她的思绪疯狂追猎她，而她此刻像一只小动物在畋猎中被树枝挂住，逃杀中终于可以松懈，有个藉口不再求生。大彻大悟，大喜大悲。思琪在浴室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遂哭起来了。
但是，在母系社会里，一个女人可以和多个男人性交。这应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那时的女性就不会有灵肉洁癖。所以，灵肉洁癖只会出现在男权社会里，在女人成为了男人的私有财产的情况下，由于性器官承载着繁殖的功能，男人为了确保女人生的孩子是自己的后代，而灌输给女人的性道德。
这样的女性专属的性道德，难道不是男人对女人设下的一场阴谋吗？
四、性禁忌与性无知
性禁忌、性道德、道德，都是很大的概念，每一个概念都可以成为单独的学术课题。在这里，对这三个概念的讨论，仅限于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里所涉及的方面。
男人为女人制定的性禁忌，不但导致了女人的灵肉洁癖，也导致了男人对女人的灵肉洁癖式的独占独享的占有欲，更导致了全社会的谈性色变的心理禁忌状态和“以无性为高尚”的扭曲的性观念；例如：寡妇的贞节牌坊、男人的处女膜情结、全社会的婚前守贞的贞操观念。
这些扭曲的性观念，不但扭曲了女人，也扭曲了男人，让大家对性失去了一颗可贵的平常心。
书中，怡婷是房思琪的思想上的双胞胎。但当房思琪告诉怡婷、她被李国华性侵之后，怡婷给出的反应不是对李国华的愤慨，不是对思琪的安慰，而是对思琪的无情打击！怡婷说：
天啊，房思琪…… 你到底在干嘛，你好恶心，你真恶心，离我远一点…… 天啊，你真的好恶心，我没办法和你说话了。
房思琪试图向她的妈妈求救：
思琪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又一次，房思琪试图向她的妈妈求救：
思琪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房妈说：谁？思琪说：不认识。房妈说：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接下来的描述是：
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她脸上挂着天真的表情把桌上的点心叉烂，妈妈背过去的时候把渣子倒进皮扶手椅的缝隙里。
假如说思琪只是在外面与别人吵架，被人打了，我想怡婷和房妈一定会问明缘由，保护和安慰思琪的。但是，就是因为思琪这次被人侵犯的地方是身上的性器官，这件事立马就变成了罪恶的、羞耻的了，立马就变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了。
书中的另一个思琪——饼干—— 在被李国华性侵之后，选择了告诉她的男朋友。换来的结果是被她的男朋友无情地抛弃：我干嘛跟脏掉的饼干在一起？饼干求他留下。他却说：所以你刚刚才给我！脏死了，干。
书中的另一个思琪——郭晓奇—— 在被李国华性侵之后，选择了告诉她的父母。换来的结果是被她的父母无情地抛弃：
郭爸爸的声音如土石流，淹没了整个家：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晓奇反问：什么叫“这种事”？郭爸爸：乱伦！郭妈妈也吼：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最后晓奇被她的父母赶出了家门。
后来，绝望的晓奇只得自杀，但却未遂。于是，晓奇彻底地开始了自暴自弃的、滥交无度的沉沦生活。
这样的对性的噤若寒蝉的禁忌状态，会导致一个很直接的后果：性无知。
性无知基本可以理解为由于各种性知识的缺乏、而导致的对性的无知状态；这些性知识应该包括：性是什么，对性的态度，在性生活中如何保护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如何防止性侵，在性侵发生后如何保护受害者等等…… 这些以性为主题的生理与心理方面的知识。
食、色，性也。性知识其实是一个人最应该具备的常识。但是，由于我们的性禁忌，导致了绝大部分人的性无知。
例如书中的思琪，其实也就是作者林奕含本人，在自己被色魔老师性侵的过程中，还浑然不知呢：
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
直到后来，思琪在自己的日记里还反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这，就是典型的性无知了！
可怕的是，这会让受害者从此就错以为爱无非这样，从而失去了追求和感受爱的甜蜜的能力：
她可以看到欲望在老师背后，像一条不肯退化的尾巴—— 那不是爱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别的爱情了…… 她只知道爱是做完之后帮你把血擦干净。她只知道爱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纽扣。爱只是人插进你的嘴巴，而你向他对不起。
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性禁忌和性无知也会让整个社会对被性侵的受害者表现出冷酷的语言暴力和绝情的抛弃感，从而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甚至终生伤害。
例如，被性侵后的晓奇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勇敢地选择在网上曝光李国华性侵学生的事实。但是换来的却是人们对她的无情的嘲讽和调侃：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可怜的师母。
还不是被插的爽歪歪。
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
正如作者林奕含在其婚礼致辞中批评某些无知的假文艺青年，竟然羡慕她得抑郁症，以为得抑郁症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这时林奕含说：某一种无知，它真的是很残酷的！
真是经典至极的一句话。性无知，它真的是很残酷的！
五、性无知与性犯罪
在网上看到某儿童保护组织发的一篇帖子，帖子的名字叫做：被性无知毁掉的中国女孩。
帖文里说：2017年6月，中国最高法公布了2013年至2016年，这四年期间全国法院审结的儿童猥亵案件数量，高达了10782起。相当于平均每天都有七起这样的案件。这仅仅是被审结的，实际发生的案件数量要远远高于这个数字。
所以林奕含在接受专访时说：我很确定，现在、此刻、它也在发生。看来此言绝非虚妄。
正是因为性禁忌导致的性无知，才会让李国华这样的色魔在面对少年儿童时，表现得如入无人之境、无法无天：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所以李国华会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他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的最快的途径。所以，几个李国华一样的无比猖獗的色魔老师，才会“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课堂勤抄笔记却没有一点性常识的少女干杯”。
六、一万个假如
假如房思琪的爸妈意识到道德的无效性，他们还会放心地将自己的小女儿交给一个男教师，并允许他们单独相处吗？
假如思琪的爸妈具备丰富的性知识，知道儿童遭受的性侵多来自身边的亲人、朋友、师长等熟人，而非陌生人，从而教给思琪如何保护自己的隐私部位，如何识别他人的性侵意图，如何有效地脱身，思琪还会被性侵吗？
假如思琪在遭到第一次性侵之后，就第一时间告诉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搜集了相关证据，然后将李国华告上法庭，思琪还会遭受长达数年的性侵甚至性虐、而精神崩溃吗？
假如遭到李国华性侵的第一个女孩，在其第一次被性侵之后，就将李国华告上法庭，后面还会有那么多的小女孩被李国华性侵吗？
假如整个社会没有性禁忌的氛围，遭到李国华性侵的第一个女孩，还会选择沉默而不敢将其告上法庭吗？
假如整个社会没有性禁忌的氛围，大家对性拥有一颗平常心，让性知识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轻松学到。那么思琪的爸妈还会那么性无知吗？
假如社会上没有以性为罪恶、以性为羞耻的性禁忌，饼干的男朋友还会以被性侵后的饼干为肮脏吗？假如他不以之为肮脏，他还会无情地抛弃饼干吗？
假如社会上没有性禁忌，郭晓奇的爸妈还会将他们遭到性侵的女儿赶出家门吗？晓奇还会为此而自杀吗？
假如社会上没有性禁忌，人人对性有一颗平常的心，那么，在面对一个被性侵的女孩的时候，人们还会表现得那么的冷漠、那么的冷嘲热讽吗？
假如郭晓奇在遭性侵后不自认肮脏污秽，她还会去滥交无度、沉沦下去吗？
假如整个男权社会没有给女性设定以性为罪恶、以性为羞耻的性禁忌，女性还会形成以此为基础的灵肉洁癖的心理吗？
假如女人们没有灵肉洁癖，她们在遭到性侵后还会自认肮脏、还会自杀或沉沦吗？
假如男女双方在权利方面是平等的，男人还能制定出针对女人的性禁忌、性道德吗？
……
所以，对于林奕含的自杀，我认为其补习老师对其施加的性侵，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后面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的打击—— 来自父母的、亲人的、朋友的、社会的、一连串的打击—— 才是让林奕含彻底地失去了“生”的希望与念头的致命打击！
而这一连串的致命打击，都是我们当前的性禁忌、性道德使然。
所以，我认为：林奕含死于被诱奸之后，中国的性禁忌文化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条条道德锁链的联合绞杀。
我无意为其色魔老师开脱罪行。我只是想探寻导致一代才女林奕含自杀的最真实、最深层的原因。
事实上是，我们应该看到，一次性侵会启动一个全社会的、一连串的、施加在受害者身上的“罪恶程序”！那么，性侵者就是将一个无辜的人推进这个罪恶程序、并启动这个罪恶程序的第一责任人！所以，我们当然要对性侵者予以最严厉的惩罚！
最后，让我们记下这段让人心碎的文字吧：
伊纹听见思琪在啜泣，她在电话另一头，也可以看见思琪把手机拿远了小肩膀一耸一耸的样子。思琪说话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为什么打人的人上电视上广告看板？姊姊，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对你失望，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叫它神，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可是姊姊，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