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既然爱了,就该不断地给予 |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米哈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觉得一个人既然爱了,就该不断地给予。他常常赠送她意想不到的礼物。他会到河里去为她寻找闪闪发光的石头,他会用柳枝为她削笛子,他会拿鸡蛋给她制造装饰圣诞树的鸡蛋壳,他会拿纸给她折叠小鸟,他会到凯尔采给她买各种玩具—只要能让小姑娘喜欢的事他都干。

米哈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觉得一个人既然爱了,就该不断地给予。他常常赠送她意想不到的礼物。他会到河里去为她寻找闪闪发光的石头,他会用柳枝为她削笛子,他会拿鸡蛋给她制造装饰圣诞树的鸡蛋壳,他会拿纸给她折叠小鸟,他会到凯尔采给她买各种玩具—只要能让小姑娘喜欢的事他都干。但他更看重的是大的东西,一些耐久的、同时也是漂亮的东西,那种比人更能经受时间考验的东西。那种东西也许能在时间上永远留住他的爱,让他的爱永远留在米霞的时间里。由于有那些东西,他们的爱也许就能成为永恒的。—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米霞的时间

米霞,像每个人一样,一出生就分成了一些部分,不是完整的,而是分成一些小部件。她身上的一切各有各的功能—视、听、理解、知觉、预感和接受的功能。米霞未来的全部生活就在于将这一切连接成一个整体,然后任其分解、衰退。
她需要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得能站立在她面前,成为她的一面镜子,她可以作为一个整体在这面镜子里反照出来。
米霞最早的回忆是与这样一幅景象联系在一起的,那就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出现在通向磨坊的路上。她的父亲米哈乌,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后来经常是在夜里偎在妈妈的怀里哭泣。因此米霞把他看成一个与自己同等的人。
从此她感到成年人和儿童之间在任何方面都没有区别。这一点确实很重要。儿童或成年人—只是一种过渡状态。米霞细心地观察到,自己是怎样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她周围的人也在怎样地不断发生变化,但她弄不清楚是朝什么方向变,变化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在一个硬纸盒里保存着自己留下的纪念品,先是很小的米霞,后来是稍大一点的米霞用过的一些衣物—毛线织的婴儿鞋,小小的帽子—那帽子似乎是缝给拳头戴的,而不是给孩子的脑袋戴的,亚麻布的衬衣,第一条小小的连衣裙。后来她经常将自己六岁的脚放在毛线织的小鞋子旁边,她感受到时间吸引人的规律。
打自父亲归来,米霞便开始睁眼看世界。在此之前,一切对于她都是模糊的,不清晰的。父亲归来之前,米霞不记得自己,仿佛自己压根儿就不存在。她只记得一些单独存在的事。那时磨子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巨大的、与其他东西没什么两样的形体,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没有下边和上边。后来她便以另一种方式—用脑筋—来看磨子,磨子便有了意义和形式。她对待其他的事物也一样。曾几何时,米霞想到“河”的时候,它只意味着某种冷的和温的东西。现在她看到,河从哪儿流来又流向哪里,看到桥的前边和后边流的是同一条河,并且知道还有别的河......剪刀曾经是一种奇怪的、复杂的并且难以使用的工具,妈妈变魔术似的用它剪东西。自打父亲坐到桌边之后,米霞看到剪刀不过是由两块有着锋利刀口的铁片合成的简单的玩意儿罢了。她用两根扁平的小木条做了个类似的东西。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重新试着把东西看成先前看到的那种样子,但是办不到。父亲改变了世界,他把世界永远地改变了。
米霞的时间

米霞十岁的时候是班上最矮小的,因此坐在第一排。女教师在课桌之间来回走动的时候,总爱抚摩她的脑袋。 在教学回家的路上,米霞经常为她的洋娃娃收集各种东西:栗子壳当小碟子,橡树果壳作茶杯,苔藓作枕头。
但是回到家里之后,她总是犹豫不决,不知该玩些什么才好。她一方面很想玩洋娃娃,给它们换小连衣裙,喂它们各种菜肴—那些菜肴虽然看不见,但却是存在的。她很想把它们一动不动的身体包在襁褓里,给它们讲各种简单的、老掉牙的故事哄它们睡觉。后来,当她把那些洋娃娃抱在手上时,她却一点儿也不想玩儿了。已经没有了卡尔米拉、尤蒂塔,也没有了博巴谢克。米霞的眼睛看到的,只是画在那些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上的扁平的眼睛,染红了的面颊,永远闭着的嘴巴—对它们不存在任何喂食的问题。米霞把她曾经看成是卡尔米拉的那个玩意儿翻了个身,打它的屁股。她感到自己是打在用布包着的锯木屑上,洋娃娃既不哭叫也不抗议。于是米霞把它们红扑扑的脸蛋儿贴在窗玻璃上,不再对其感兴趣。她跑去翻弄妈妈的梳妆台。
偷偷溜进父母的卧室是很好玩的。米霞坐在双扇的镜子前面,这镜子甚至会让她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东西:角落上的影子,她自己的后脑勺儿......米霞反复试戴那些珊瑚项链、戒指,打开一个又一个的小瓶子,久久探究化妆品的秘密。有一天,她对自己的卡尔米拉们特别失望,便将唇膏举到嘴边,将双唇涂成了血红色。唇膏的红色推移了时间,米霞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也就是自己快要死去时的那副模样儿。米霞猛地把嘴唇上的口红擦去,回到了洋娃娃们那里。她将那些粗糙、呆板、用锯木屑填充的小手抓在手里,让它们无声地鼓掌。
但她还是经常回到母亲的梳妆台前。她一再试穿母亲的丝缎胸罩和高跟鞋。镶花边的衬裙穿在她身上宛如拖地的连衣裙。她在镜子里照出了自己,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若是给卡尔米拉缝件舞会服装岂不更好?”她心想,受到这种想法的鼓舞,她回到了洋娃娃那里。
有一天,当米霞在母亲的梳妆台和洋娃娃之间的十字路口徘徊的时候,她发现了厨房桌子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里什么玩意儿都有,有整个世界。
首先,这里放了许多照片。其中一张是父亲穿着俄国制服跟某个伙伴在一起。他们彼此相拥着站在一块儿,像是好朋友。父亲有一把从左耳到右耳的络腮胡。背景上是一座正喷射着一串串水珠的喷泉。在另一张照片上是爸爸和妈妈的脑袋。妈妈穿着白色的婚纱,爸爸的脸上仍是一把黑色的络腮胡。米霞特别喜欢一张妈妈剪短发、额头上扎了一条缎带的照片。妈妈在这张照片上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贵妇人。在这儿米霞也有自己的照片。她坐在屋子前面一张有靠背的长凳子上,膝盖上放着个小咖啡磨。丁香花在她的头顶上方盛开着。
第二,按米霞的理解,这里躺着的是家里最珍贵的一件物品—她把它叫作“月亮石”,是父亲当年在田地里捡到的,他说它跟所有平常的石头都不一样。这块石头几乎是溜圆的,它的表层沉积了许多闪闪发光的细小微粒,看起来就像圣诞树上的点缀物。米霞将它贴在自己的耳朵上,等待石头发出某种响声,给她某种征兆。然而天上来的石头沉默着,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第三,一支旧温度计,里头的水银管已被损坏。因此水银可以顺着温度计自由流动,不受任何刻度的束缚,也不受温度的影响。它时而拉长变成一条小小的溪流,时而又缩成一个小球待着一动不动,像头被吓趴了的野兽。它时而看起来像是黑色的,时而又同时是黑色的、银色的和白色的。米霞喜欢玩温度计,连同封闭在温度计里的水银。她认为水银有生命。她把它称为火星儿。每当她拉开抽屉的时候,总要悄声地说一句:“你好,火星儿。”
第四,被随意扔进抽屉里,陈旧、破损、不流行的人造珠宝饰物,全是赎罪节上难以推却而购买的物品:扯断了的小项链—它那金黄色的表层磨掉了,露出灰色的金属;被扔在抽屉里的角质胸饰:刻有鸟儿帮助灰姑娘从灰堆里拣出豌豆的精巧的透花细工。在一些纸张之间,还闪烁着一些从集市上买来的、已被遗忘了的装饰戒指的玻璃珠、耳坠、各种形状的玻璃珠串。米霞惊叹它们那简单而毫无用处的美。她透过戒指的绿色玻璃珠子看窗口。世界变成了另一种样子,变得美了。她总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更乐于生活在哪一种世界:是绿色的,红宝石色的,蔚蓝色的,还是黄色的。

第五,在各种物品中间藏着一把不让小孩找到的弹簧刀。米霞害怕这把刀,虽说有时她想象自己或许也会使用它。比方说,一旦有什么人想欺负爸爸,她就会拿起这把刀保卫爸爸。刀的模样看起来是不伤人的。深红色的胶木刀柄,里面狡诈地暗藏着刀头。米霞曾见到过父亲如何用一根手指头轻轻一动,就让刀尖伸了出来。那“刺”的一响,听起来就像是搞什么袭击,使米霞不由打了个寒噤。所以她觉得,哪怕是偶一为之,她也不能去触动那把刀。她把刀留在原来的地方,深深地掩藏在抽屉的右角,放在许多圣像下面。
第六,盖在弹簧刀上面的是长年来收集的一些小小的圣像图画,那些图画是教区神父挨家挨户去唱圣诞节祝歌时分发给孩子们的。所有的图画画的不是耶什科特莱圣母,就是身着短汗衫的小耶稣—他正放牧着一只羊羔。主耶稣胖乎乎的,有一头淡黄色的鬈发。米霞爱这样的主耶稣。图画中有一张画的是个大胡子上帝天父,他威严地坐在天国的宝座上。上帝手中握着一根折断了的手杖,米霞好长时间弄不清那是什么。后来她明白了,知道这位天主上帝握的是雷霆,便开始害怕他。
图画中间还弃置了一枚小纪念章。这不是普通的纪念章。它是由一个戈比的硬币做成的。一面是圣母肖像,另一面是一头张开翅膀的鹰。
第七,抽屉里有些咔咔作响的细小的猪踝骨,拿它们可以抛着玩“抓拐”a。每回,母亲拿猪脚做肉冻的时候,米霞总要在一旁照看着,让母亲不要扔掉那些踝子骨。规则的小踝骨得仔细弄得干干净净,然后放在炉灶上烤干。米霞喜欢把它们捏在手里玩耍—它们是那么轻,那么相像,即使是来自不同的猪,也是同样大小。米霞常常暗自思忖,圣诞节或复活节杀的所有的猪,世界上所有的猪,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可以玩“抓拐”的踝子骨?有时米霞想象那些猪活着时的模样儿,心里不免为它们感到难过。它们的死亡至少还有光明的一面,它们身后留下了可供人玩耍的踝子骨。
第八,抽屉里有些旧的、用完了的伏特牌干电池。起先米霞压根儿就不去碰它们,就像不去碰弹簧刀一样。父亲说,那些干电池或许还有未用光的能量。能量封闭在小小的、扁平的小盒子里,这样的概念是那么特别、富有吸引力,令她神往。这使她想起禁锢在温度计里的水银。不过水银可以看到,而那种能量却是看不到的。能量是什么样子?米霞把干电池拿在手里掂了掂。能量是有重量的。在这小小的盒子里准是有许多能量。准是有人把能量塞进了电池,像做酸白菜那样,用手指使劲压。后来米霞用舌尖碰了碰黄色的电线,感到有点麻麻的,像是有蚂蚁爬过一样—这是残留下来的、看不见的电能从电池里释放了出来。
第九,米霞在抽屉里找到了各种各样的药品,她知道这些玩意儿是绝对不能放进嘴里的。那儿有妈妈的药丸,爸爸的药膏,特别是妈妈装在小纸袋里的白色药粉更令米霞崇敬。妈妈在没用过这种药粉之前,总是脾气很坏,怒冲冲的,还叫嚷头痛。可是后来,当她吞下了这种药粉时,便平静了下来,并且开始摆弄单人纸牌阵。
第十,在那抽屉里,有许多可以用来摆单人纸牌阵和玩小桥牌的纸牌。所有的纸牌的一面看上去完全一样—清一色的绿色植物装饰花纹,而当米霞把那些纸牌翻过来,便出现了肖像的画廊。她花了好几个钟头的时间端详那些国王和王后的面孔。她试图深入探究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她猜想,只要她一关上抽屉,他们就会进行长时间的交谈,为臆想的王国相互争论不休。她最喜欢的是黑桃王后。她觉得黑桃王后最美,而且模样儿最忧伤。黑桃王后有个坏丈夫。黑桃王后没有朋友,所以非常孤独。米霞总是在妈妈摆好的牌阵中寻找她。妈妈拿纸牌算命的时候,她也总是在寻找黑桃王后。可是妈妈经常花了太长的时间,盯着摊开的纸牌看个没完没了。当桌面上一派死寂,没什么动静,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时候,米霞往往感到很郁闷、单调。这时她便返回去翻弄抽屉—抽屉里有她的整个世界。
米哈乌的时间

米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自打米哈乌头一次在屋子前面看到她在沙坑里玩耍的那一刻起,她总是那么漂亮。他立刻就爱上了她。她俨然合缝地填补了他灵魂深处的那个荒芜的小小角落。他将自己作为战利品从东方带回的小咖啡磨送给了她。连同小磨他将自己也交到了小姑娘手上,希望从此一切重新开始。
他看到她是在怎样一天天长大,看到她怎样掉下了第一颗乳牙,又在掉牙的地方怎样长出了新的牙齿—皓白、配她的小脸蛋儿略微嫌大的牙齿。他带着一种感官的欣愉瞧着她晚上松开发辫和梳头时徐缓的梦一般的动作。米霞的头发起先是栗色的,而后变成了深棕色,这两种颜色总含有一种红色的闪光,如血,如火。米哈乌不许剪掉米霞的头发,即便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头发都贴在一起粘到了枕头上。那时耶什科特莱的大夫说,米霞兴许过不了这一天。米哈乌听后便晕倒了。他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倒在了地板上。很清楚,米哈乌这一倒说明了什么—如果米霞活不成,那他也会死。的确如此,实实在在,没有丝毫可怀疑之处。
米哈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觉得一个人既然爱了,就该不断地给予。他常常赠送她意想不到的礼物。他会到河里去为她寻找闪闪发光的石头,他会用柳枝为她削笛子,他会拿鸡蛋给她制造装饰圣诞树的鸡蛋壳,他会拿纸给她折叠小鸟,他会到凯尔采给她买各种玩具—只要能让小姑娘喜欢的事他都干。但他更看重的是大的东西,一些耐久的、同时也是漂亮的东西,那种比人更能经受时间考验的东西。那种东西也许能在时间上永远留住他的爱,让他的爱永远留在米霞的时间里。由于有那些东西,他们的爱也许就能成为永恒的。
假如米哈乌是个强大的统治者,他就会为米霞在山顶上建座大厦,建座富丽堂皇的大厦,坚不可摧的大厦。然而米哈乌只是个普通的磨坊主,所以他只好给米霞买衣服,买玩具,折纸鸟。
在周围一带所有的孩子中,米霞的连衣裙最多。她穿得跟地主府邸的小姐们一样漂亮。她有真正的洋娃娃—在凯尔采买的,会眨眼睛,会翻身,会像婴儿啼哭那样尖叫的洋娃娃。米霞有给洋娃娃准备的木质小童车,两辆中的一辆甚至是带活动车篷的。米霞有给洋娃娃住的双层小房子,还有好几个长毛绒玩具熊。米哈乌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想着米霞,总是思念她。米哈乌从来没有对米霞提高嗓门说过话。
“你倒是打她一次屁股呀。”格诺韦法抱怨说。
一想到会去揍那个细小的、信赖他的小身子,就使米哈乌感到一阵晕眩,就像曾使他昏厥的晕眩那样。所以每遇到母亲生气的时候,米霞常常往父亲身边躲。她像头小兽躲藏到父亲给面粉弄白了的西服上衣里。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一动不动,一再为她那纯洁无瑕的信赖感到震惊。

到了米霞上学读书的时候,米哈乌从此每天都要短暂中断磨坊里的工作,以便走到桥上看她放学回家。她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杨树林荫道上,这情景可以让米哈乌自清早米霞出门后失去的一切重新返回。然后他查看她的练习本儿,帮她做功课。他还教她俄语和德语。他拉着她的小手按所有字母的顺序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为她削铅笔。
后来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这已是一九二九年的事,那时伊齐多尔已经出生。生活的节奏和韵味就在这一年变得与前不同。有一回米哈乌看到她们母女俩,看到米霞和格诺韦法在绳子上晾晒洗过的衣服。她俩的个头儿几乎一般高,头上都戴着白色的头巾,绳子上晾着内衣。汗衫、胸罩、衬裙,都是女人的衣物,只是一些比另一些的尺码稍小。刹那间他暗自思忖,那些尺码小点儿的衣物是谁的呢?当他明白过来之后,竟然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心慌意乱。直到现在,米霞衣服的小模样总是在他心里勾起阵阵温情。而现在他看到绳子上晾晒的衣物,却不由无名火起,恨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他宁愿不要看到这样的内衣。
也就在此时,或许稍晚一点儿,有天晚上在入睡之前,格诺韦法用一种昏昏欲睡的声音对米哈乌说,米霞已经有了月经。随后她便偎依在他怀里睡着了,睡梦中她发出声声叹息,像个老年妇女。米哈乌无法入睡。他躺在床上,望着自己面前的一片黑暗。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总算是睡着了,做了个梦,做了个断断续续、稀奇古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在田埂上行走,田埂两边长着庄稼或者是高高的枯黄了的牧草。他看到麦穗儿踏着枯黄的牧草走了过来。她手里握着镰刀,并且用这镰刀割草穗。
“你瞧,”她对他说,“它们在流血。”他弯下腰,果然看到被割下的草茎上挂满了血珠。他觉得是那么不自然,那么吓人。他感到害怕。他想赶紧离开那个地方,可是,当他一转身,却看到米霞躺在草中。她身上穿的是自己的校服,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
他知道,米霞得伤寒病死了。
“她活着。”麦穗儿说,“不过总是先有死而后才有生,历来如此。”
他俯身在米霞身上,套着她的耳朵说了句什么。米霞惊醒了。“走吧,我们回家去。”米哈乌抓住女儿的手说,他试图拉起女儿跟自己走。但是米霞已经不是从前的米霞,她似乎尚未清醒过来。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爸爸,我有这么多的事要做。我不走。” 这时,麦穗儿伸出一个指头指着米霞的嘴巴说:“你瞧,她讲话时,嘴巴没有动。”
梦里的米哈乌明白,在某种意义上说,米霞是死了,这是某种不完全的、却跟真正的死亡一样能使人昏死过去的死亡。
本文由出版社授权转载,节选自《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部分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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