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19年度读书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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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评+书摘
2019，我的20本书（一）
十月
喧哗与骚动，威廉·福克纳，李文俊（译）
意识流小说，四个章节用四个不同人的视角写成，莫言的《檀香刑》开头结尾两个部分也是这样的写法，应当是借鉴了福克纳。第一章是傻子的视角，傻子的思维方式是非线性的，看到一个事物就会联想，在联想中继续联想，导致时空游移错乱。这是非常独特且开创性的写法，思维在时间中跳跃，前后两句话可以相差几十年。非常令人着迷的阅读体验。第二章是精神崩溃者自杀前的视角，大段无标点的独白，是直接表现精神错乱之人内心世界的写法，技巧非常高超。第三四章的两个视角，则是比较正常人了，读起来很容易。
说句题外话，自打我开始写小说以来，阅读的过程中，较之于“写了什么”，更注重“如何写的”。《喧哗与骚动》中时间游移，承接处了无痕迹的写法，很适合学习如何非线性叙事。在我自己写小说的时候，也用过类似的手法，所以以前觉得很难读的这本书，现在重新翻出来，竟然出乎意料地好读。
这一天在萧瑟与寒冷中破晓了。一堵灰黯的光线组成的移动的墙从东北方向挨近过来，它没有稀释成为潮气，却像是分解成为尘埃似的细微、有毒的颗粒，当迪尔西打开小屋的门走出来时，这些颗粒像针似的横斜地射向她的皮肉，然后又往下沉淀，不像潮气倒像是某种稀薄的、不太肯凝聚的油星。（《喧哗与骚动》第三章开头）
虞美人草，夏目漱石，陆求实（译）
较之于《我是猫》，《虞美人草》是夏目漱石的一部不太知名的作品，以繁复的俳题写成，精雕细琢，极度藻饰。文字靡丽而古奥，修辞手法及其丰富，可以说是语言形式美的巅峰之作。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有资格写这样的文字，老了就造作了。这样的小说，译本很重要，我完整读了陆求实的译本，非常喜欢，茂吕美耶的译本也非常不错，这里选同一段比较一下，阅读的时候可以凭自己的喜好选择。
春天的京城随处堪入诗。自七条横贯至一条，透过柳烟，一路可窥见温暾的春水拍击着白练似的河川。从高野川河滩尽头，沿一条蜿蜒路向北行约二里，山自左右迫向眼前，山径曲折，但闻脚下流水潺湲，此伏彼起。山中春意正浓，而峰峦之巅残雪仍驻，春似乎仍在残冬中瑟瑟寒战。穿过孑裂的碧峭，阴暗平缓的羊肠小径上，不时有大原女和老牛迎面走来。京城的春天即像老牛遗尿似的，既长且温静。（《虞美人草》陆求实（译））
京城春色易作诗，七条横贯至一条，柳色如烟亦似雾，窥探白布击温水，数尽高野川河滩，遥遥路沿北蜿蜒，前行约走二里余，山自左右迫眼前，脚下流水潺湲声，转个弯，拐个角，或此方，或彼方，曲曲弯弯荡余音。山中春意渐阑珊，春至山顶残雪寒，高耸峰峦脚跟下，一条阴暗羊肠路，大原女爬坡迎面来。牛也来。京城的春天像老牛撒尿拖着走，既长且安静。（《虞美人草》茂吕美耶（译））
十一月
伊利亚特，荷马，罗念生、王焕生（译）
奥德修纪，荷马，杨宪益（译）
每年十一月，都是我焦虑的顶峰。又过生日了，意味着又老一岁。子曰：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我曰：别说了。
一想到人类创造的无比丰富的精神文明，我穷尽一生，也不过是无涯之叹。所以我决定系统性地从头开始阅读西方文学。西方文学的源头，必然是古希腊。所以我从《荷马史诗》开始，到《埃涅阿斯纪》，再到现在重读的《神曲》，现将史诗部分读完，之后的计划便是柏拉图全集，古希腊戏剧，希罗多德历史等等。
荷马史诗是婴儿期的文学，其中包蕴着无尽的文学财富，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并不是十分精湛的叙事技巧，或者严密的逻辑，或者高华的风格。所以阅读这两部史诗的时候，不应当站在巨人的肩上去俯视，应当心怀谦卑。
《伊利亚特》的译本选的是罗念生、王焕生合译的诗体。希腊文的语序和汉语区别很大，并且希腊语包括拉丁语文学，时常通过调整语序来达成某种修辞的作用。罗念生、王焕生的译文有时候遵循希腊语的语序，阅读起来需要将一个长句切分重组，才能理解。所以在读完《伊利亚特》之后，我选择了杨宪益从希腊文译出的，散文体的《奥德修纪》，这个阅读体验就非常良好。只不过不同译本之间，人名的翻译差别较大。比如罗译本的阿基琉斯，杨译本作阿戏留（杨宪益一般省略人名最后的“斯”，比如叫奥德修而不叫奥德修斯）。
人名的翻译差异，实在是阅读希腊罗马文学的巨大障碍。同一个神话里的人物，希腊和罗马的称呼都不一样。比如奥德修、奥德修斯（希腊名），尤利西斯、攸利栖斯（罗马名），都是一个人。阅读是需要注意。
书摘，如何表现出史诗感：
当赫克托尔仍然活着，阿基琉斯仍然怀怨，
普里阿摩斯王的伟大都城还没有被摧毁，
阿开奥斯人的高大壁垒屹立一时。
当特洛亚人中的显贵人物都已死去，
阿尔戈斯首领有些活着，许多人故世，
普里阿摩斯的都城在第十个年头被摧毁，
阿尔戈斯人乘船回到可爱的故乡，
波塞冬和阿波罗便一起汇合众川流水，
合力冲毁达那奥斯人建造的壁垒。
那些河流从伊达山泻下漫向大海，
……
福波斯·阿波罗使它们汇合到一个出口，
让湍湍急流连续九天冲击壁垒。
为尽快把壁垒冲入海，宙斯也暴雨连降。
地震之神手握三叉戟亲自统率，
巨浪把阿尔戈斯人辛辛苦苦垒起的
无数木料和石块从根基一起冲走。
大神冲刷壁垒，一直冲刷到暴烈的
赫勒斯滂托斯海岸，然后重新把砂石
铺到宽阔的河岸上，让河流继续沿着
清澈的流水从前流经的河道流淌。
这些事波塞冬和阿波罗以后要干的事情，
现在坚实的壁垒周围正在恶战，
木质望楼在矢石攻击下咯咯作响，
受到宙斯无情惩罚的阿尔戈斯人
粉粉被压挤到空心船旁瑟缩藏身，
满怀对逃跑制造者、强大的赫克托尔的恐惧。（《伊利亚特》罗念生、王焕生（译））
这段是特洛伊战争之后，奥德修归乡途中，被女神卡吕蒲索强迫留在岛上，日日望着大海流泪。较之于《伊利亚特》里的英雄形象，奥德修则多了人性。
女神听到宙斯使者的话，立刻去找英雄奥德修；她看到他坐在岸边，两眼不断流泪，消磨着美好的生命，怀念着归程。女神也无法使他高兴；在夜里他不得不在深广的石洞里和她同寝；她虽然爱他，但他并不情愿；白天他就坐在海滩的石头上以哭泣悲叹来折磨自己，对着荒凉的海水流泪。（《奥德修纪》杨宪益（译））
下篇预告：
山月记，中岛敦，徐建雄（译）
我是猫，夏目漱石，徐建雄（译）
浮士德，歌德，绿原（译）
埃涅阿斯纪·特洛亚妇女，维吉尔、塞内加，杨周翰（译）
草枕，夏目漱石，陈德文（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