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笔(十)空寂的回响
上周和师兄约晚饭,六点左右手机响起闹铃,师兄解释说最近每日傍晚要睡一会儿。我费解,师兄解释说,冬天的夜黑沉沉地压来时,心情会很低沉。一觉解千愁。
初入冬时,骑车穿梭过校园大路小道,还曾有闲情品评冬日的风景。窗外梧桐的黄叶还很茂密,清晨醒来,静静听一会儿与风、与雀的奏鸣曲;空气窜入鼻腔,是年年不期而会的清凉凛冽的味道,像多年前咬下的薄荷小黄瓜味薯片,第一口。冬日未久,还残留些一年积累的壮气,还能赞叹着“一季有一季的景致”,联想些虬枝、孤梅的意向,享受着平和的心态与生活。
于是寒冬就在自以为是的心情中沉沉地压来。天惯常是灰蒙蒙的。仰头远望,灰白的画布上斜支着枯木,天际划过飞鸟。几片残叶不肯离去,黄的、红的,掺着没有血色的绿,像生锈的色,风来时空寂地呼唤什么。终于意识到白日的珍贵,踏进地铁前还觉得是午后,再看到天色时,连一点余晖也无,夜色里灯火已熟稔地亮起。
我可以去袋底洞做客吗?可以带着坚果和蓬松的毛发冬眠吗?
霍比特人和松鼠拒绝了我的好友申请。
于是,在将眠未眠时,只好翻检出记忆里深藏的片段,试图咂摸出些许欢愉,妄想滋养无雨无阳的空寂灵魂。有些和学业有关,试图告慰自己,过去和将来能与有滋有味的学问相遇,即便不在此刻。有些和寒冬有关,圣诞夜走过汾河两桥,河堤灯火蜿蜒,上冻的河水漾着盈盈灯光,那是哪一年?那是同一年吗?记忆交叠,构筑着似真似幻的过往,唤醒熟悉的感官,与冷冻的心境。有些和盛夏有关,可是体验着截然有别的周遭,近乎怀疑是记忆的一场骗局,或是托梦而来的前世。
这样在记忆中翻翻捡捡、躲躲藏藏,近乎让人羞赧;又像是照顾着藏在口袋里的稀罕糖果,连多看一眼都舍不得,深怕哪一日没了滋味。
我不再相信秩序井然的时间与空间。学期初去了桐庐。百年前,郁达夫雇一叶扁舟,溯江而上,严子陵钓台掩映在群山中,幽深不知处。今日已被开发成休闲旅游度假区,门票价让人望而却步。不过百年。斗转星移,枯荣有序。何时复隐没于时间的流?何时再现于宁静的世?既往已往,未来待来。搭乘的小巴在村子间穿行,上了年纪的农民仍是乡下人打扮,年轻的男生女生却时髦得和各地年轻人没差。实在要感谢互联网与物流网络,天涯若比邻不再是诗人浪漫的想象。可为什么,比邻亦若天涯?
昨日刷豆瓣看到网友粤语朗诵《前赤壁赋》,缠着某个朋友用晋语读了《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嘻嘻哈哈好一阵。睡下后,再想辛词,却难以自已。他,他们,如何在空寂中听自己的吟唱漾起回响?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