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2014年9月炎热的一天,玫瑰坐上了去往云南的火车。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使她精神萎靡。坐在玫瑰身边的是一个销售化妆品的女人,她们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刚上车时候好奇对方的目的地,想着对方快点下去好躺着睡,聊了几句,后来就一直沉默了。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外面下雨了,一片漆黑。眼看着六点了,玫瑰心起伏着,不知道迎接她的将是什么。
下了火车,一股冷气袭来。玫瑰右手提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被子,这被子玫瑰在暑假晒了好几遍。左手提着一个大红色黑色手提带子的小包(跳蚤市场买的,五十块钱),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右肩膀上挎着一个装衣服的白色编织袋,里面装着一些杂物(洗面奶、梳子等),左肩膀上斜挎着一只桃红色的小编织布袋子(淘宝买的,39块9,里面装着手机和钱)。
玫瑰走出车站,外面开始有了点光亮。女人往人身边凑,去哪里,丽江、大理、香格里拉……玫瑰径直地走。不知道往哪里走,乱走一气,想到上次面试的时候坐的公交车,她寻找着公交车,路过街边小店,明亮的灯,陈列着商品。路过饭店……街边推着车摆小摊的兜售着小笼包子、豆浆、稀饭、炸洋芋。她一直走,终于来到了公交车站,坐上车,到了中转站,下车,转另外一辆车,那时候天已经大亮。她将大包挎在左肩,小包挎在右肩,肩膀上勒得疼。过一会儿,她就得停下来歇歇脚,偏偏下雨了,包放在地上容易浸湿,她只好拿胳膊挎着,胳膊上勒出红印子。在车上,她将东西搁在脚下,车厢顿时满了。
她下了车,来到了文学院办公室,低着头。身边的女孩和玫瑰打招呼,玫瑰想起来是复试时候见过的。女孩上面穿一件白色无袖衫,下面穿一件红色的短裤,皮肤白如雪,黄色的卷发,脚上蹬一双干净的白鞋子,身边推拉着一只红色的皮箱。玫瑰脚边搁着两个大包,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袋子。她对玫瑰说,不脏吗,你把包放地上。玫瑰一脸尴尬地说没事。原来是一个宿舍的,她叫茉莉。一起来到了宿舍,挨着厕所的那个位置已经被占用了。被褥都铺好了,那被褥看着格外单薄。
茉莉说咱们一起去买东西吧,玫瑰就去了,买了一个厚厚的棉花胎,用作床垫。茉莉买了棉花胎,还买了一个厚垫子,玫瑰坚持说不买,不潮吗,茉莉问。茉莉坚持要买三件套,玫瑰心里记挂着带了(大学用了四年的),就不买了。回来后,茉莉说我就喜欢一套一套的,不是一套的,我看着别扭。
玫瑰住在茉莉的脚边。晚上,茉莉磨牙,翻身翻得厉害(一夜能翻好几十次),说梦话把脚头的玫瑰吓醒,过一会儿,她又嘟囔几句,玫瑰睡不着,精神紧张着,犹豫着要不要换床。后来,玫瑰换了床,到了罂粟这边。
罂粟此时正和男友住在校外的小旅馆里,只是偶尔回来拿点东西。茉莉和玫瑰都觉得罂粟是个随便的女人,因为此时,茉莉和玫瑰彼此心照不宣,都是处女,她们谈论着处女应该是什么样子,非处女是什么样子。玫瑰说,非处女穿裤子的时候屁股分成两瓣,扭得格外厉害,你看了就知道了。于是罂粟下次回来,茉莉就盯着她的屁股看,果然,屁股扭得厉害,一看就不是处女了。
罂粟走了,玫瑰和茉莉两个人躺在床上,一夜一夜地说话。她们说些有的没的,主要还是说罂粟的坏话。说罂粟盖得被子薄,说罂粟的褥子薄,说罂粟穿着土气,问她穿的什么牌子的,罂粟说一般穿一些欧美的牌子,具体问她是什么牌子,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云南本地的牌子,怪不得穿得那么土气。说她才二十多岁,偏偏打扮成四五十的样子。两个人嬉笑着说她爱穿土黄色的衣服,灰褐色的裤子,七八十年代的带袢的鞋子。说她这么热就穿上秋衣秋裤,说她洗完内裤将内裤挂在窗户外面,不害臊吗……没完没了地说着,有时候,睡着了,突然又说起来,又说一阵,停了,睡了,又说一阵。
后来,罂粟的男友走了,玫瑰和茉莉照样一起打饭,使得罂粟像个局外人似的。罂粟也觉得尴尬,总是一副苦瓜脸,仿佛看不起玫瑰和茉莉,因为玫瑰和茉莉整天把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而罂粟天天去图书馆看书。茉莉怂恿着玫瑰,去买一双高跟鞋,茉莉买了,黄色的,走起路来,总扭脚。因为学校里大多是青石板路。
两个人好的不得了的时候,罂粟又要出去住旅馆了,这次不是上次的男友,而是另外一个。他请玫瑰和茉莉吃饭,在路上的时候,茉莉对玫瑰说,男孩对她说了,在上大学,罂粟去看他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那个了。玫瑰说什么都不信,虽然之前看她的屁股是分成明显的两瓣的。玫瑰根据自己的经验,说那个也许只是插进去了,但是并未深入,所以处女膜还没破。茉莉不知道玫瑰为什么会这么替罂粟辩护。
这个男孩走了没过多久,上个男孩又来了,罂粟这次却说不出去住了。罂粟回来说自己已经做了决断,要和这次来的男孩好,放弃那个男孩,玫瑰和茉莉都觉得罂粟和这个睡和那个睡,成什么样子了。她们仿佛可以看到罂粟的奶头被这个男人舔吃了一会儿,转眼又被那个男人舔吃了一下。她们看着卫生间的卫生巾就知道为什么她不出去睡觉,原来是来月经了,她们骨子里看不起罂粟,觉得罂粟的私处早都被破坏了。她们从罂粟身上看不到女人的美,只看到她的苦瓜脸,灰色的表情,洗澡时黑紫色的乳头。
因为排斥罂粟,玫瑰和茉莉结成一团,殊不知,玫瑰是痛苦的,在玫瑰看来,茉莉老是风风火火,吃饭时候将饭菜搅拌在一起,有时候有鸡蛋羹,茉莉也那样搅拌,看着就恶心,别说吃了,她搅拌完自己的碗,还拿筷子去玫瑰碗里夹东西,玫瑰受不了。茉莉吃着走着,吐出来的饭渣吐在玫瑰脸上。每次吃饭,茉莉总是主动地将筷子伸向玫瑰的碗,玫瑰心疼着自己的糖醋里脊,本来也就没几块,茉莉夹了一块,又来一块。最让玫瑰受不了的是,茉莉总是带了钥匙,还要让玫瑰开门,玫瑰正在床上躺着呢,她撒娇地叫着,玫瑰一阵生气,下去,猛地一开门,脸上一脸怒容,茉莉哪里注意到了,只管对玫瑰说着出去碰到的开心事情。
有一次,茉莉叫门,玫瑰实在生气,就干脆不开门,茉莉自己拿钥匙开了门,进来灰头土脸地说,不是有人吗,咋不下来啊。玫瑰生气地大声说,你不是拿钥匙了吗?又不是没拿钥匙。
还有一次,班级的同学来,玫瑰以为又是茉莉,狠狠地开了门,也不招呼,就坐椅子上,直到罂粟招呼她们,玫瑰一看,原来是同学,当下同学便觉得玫瑰不好相处。
这个时候,宿舍里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罂粟和玫瑰都觉得茉莉话太多,而且喜欢在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在后面添油加醋,尤其是和家人打电话的时候。茉莉和母亲煲起电话粥,没完没了,有时候甚至能说上三四个小时。上床的时候,还不舍得放下电话,手机边悬挂着充电,边讲电话。茉莉说玫瑰和罂粟对父母没有感情,对父母总是很凶。
罂粟的父亲来云南玩,罂粟干脆撒谎说女生宿舍男人不能进,不让父亲来宿舍看她。玫瑰理解罂粟的行为,但是茉莉不理解,觉得这是天大的不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不起罂粟的行为。这使得罂粟和玫瑰走到了一起。这时候,恰逢茉莉回家去了,于是罂粟和玫瑰便一条一条列出茉莉的罪行了。
说她不懂喝粥(罂粟和玫瑰买了小锅,在宿舍天天煮粥,买了小米、绿豆、红豆、花生、银耳、红枣……),说她老是说话吐吐沫星子,说她宁可借钱也要买衣服(爸妈都是打工的,尤其是母亲,在浙江打工,一个月挣不到多少钱,都要转给她和弟弟,茉莉一个月要花一千多块,而玫瑰和罂粟一个月最多花八百块),说她将饭菜搅拌在一起,看着恶心,说她屁股大,上身却瘦得厉害,说她老是丢三落四,然后让大伙一起帮着找,结果突然冒出来又大声尖叫,说她总是大声尖叫,说她冒失,说她老是不注意便碰伤了,不去安慰她就会显得冷漠。说她在别人打电话时候在后面大声嚷嚷。本来,玫瑰和罂粟是老乡,所以这时候,他们就团结在一起了。像罂粟出去住旅馆的夜,只是罂粟和玫瑰脚对脚,说着茉莉的坏话,罂粟睡着了,玫瑰说起来,玫瑰有点睡意,罂粟又说起来。
玫瑰有了一个好朋友,她叫百合。百合对玫瑰说,当年我们也许是从你那里过来的呢,我们那边本来是蛮夷之地。差点让玫瑰以为她们是一个地方的。事实证明,百合是个大方的城里女孩,而玫瑰是个小家子气的土包子。但这不妨碍她们成为了好朋友。
百合的宿舍里住着两个语言学的女孩。百合总是来敲玫瑰宿舍的门。百合、玫瑰、茉莉三人一起吃饭,一起去教室上课,一起下课去吃饭,一起看电影。路上,玫瑰和百合总是不说话,听茉莉手挥舞着说着,吐出吐沫星子。
去玩的时候,茉莉总是让人给她拍照,去逛街的时候,茉莉总是将包揣给百合或者玫瑰。玫瑰和百合渐渐都觉得茉莉有点烦,两个人好起来,不叫茉莉一起了。玫瑰很直接地不叫茉莉,但是百合比较体贴,顾及别人心意,叫茉莉,茉莉就说你们走吧。因为玫瑰老是和百合一起,落下了罂粟和茉莉,她们俩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同盟。
玫瑰从外面回来,罂粟和茉莉突然就不说话了,玫瑰知道,她曾经和茉莉说罂粟的坏话,和罂粟说茉莉的坏话,这下,罂粟和茉莉肯定会说她的坏话。她并不在意,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有天,罂粟要去吃饭,茉莉问她去哪里吃饭,她说老乡会。玫瑰惊了一下,既然是老乡会,为何不和我说呢?她就问罂粟,罂粟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罂粟以前爱去图书馆现在也不去了,就在宿舍里和男友视频。玫瑰回来洗澡,脱衣服时候,电脑就在身后,她忍着不生气,没想到罂粟每天晚上都要和男友视频好几个小时。有天,罂粟回来,开柜子门,脱掉了裙子,突然看到电脑里的男生,大叫一声,真他妈烦。摔了柜子门,奔跑出去,罂粟在微信上和她道歉,说以后拿个帘子遮起来。
罂粟和玫瑰是一个导师,都是文学院的院长,但是导师却格外喜欢玫瑰,觉得她有才气,看书认真,写的论文也好。对罂粟却不管不问的,罂粟很生气,说都是一个地方来的,玫瑰就是会谄媚,自己太不会表现自己了。
玫瑰和百合越来越好,这让茉莉也格外生气,茉莉越发看玫瑰不顺眼了。玫瑰此时正在和部队上的男友恋爱,有天,像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哭着,吓坏了茉莉。茉莉觉得玫瑰是个神经病,百合也被她抢走了。
一年一度的学生和老师聚餐的宴会上,玫瑰坐在院长的旁边,院长对其他老师介绍说玫瑰写的文章特别好,自己把它推荐给了《滇池》《边疆文学》等杂质,其他的老师都对玫瑰笑着。突然另外一个老师问,你不是还有一个学生吗?院长说,是还有一个。然后就不说话了。罂粟听了,恨恨地看着玫瑰。
在宿舍里,空气也凝固了起来。百合老是来叫玫瑰出去玩,玫瑰不敢待在宿舍了,茉莉故意大声叫着罂粟,过来,过来,看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人家喜欢黑色的嘛……罂粟本来是个很严肃的女孩(父母都是公务员),看不惯撒娇那一套,但是出于对玫瑰的嫉妒,故意要把玫瑰给隔离出去,于是也撒娇地说,我觉得红色的好看嘛,你皮肤白,穿红的好看。茉莉说,我才不穿红的呢,俗气(含沙射影地讽刺玫瑰喜欢穿红色)。罂粟说,红色的热情啊,谁见谁爱,不像咱俩,没人搭理。茉莉不说话了,玫瑰感觉快喘不过气了,赶紧出门了。
中午想回去午睡,又觉得难受,便坐在湖边看书。没想到院长散步经过,院长说,起来走走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呢。院长说,我想把你推荐到《滇池》去上班呢,你也知道《滇池》这个文学杂志在昆明的地位。去《滇池》上班,你周六周日看书、写作都不耽误,这份工作很适合你,我已经和滇池的主编说了,你再过几天就去报道吧,先去实习实习,等到毕业了,就直接在那里上班。玫瑰听了,心里实在是感动,去《滇池》上班,就是自己的梦想啊。去那里上班,离自己的文学梦想又近了一步。她对老师说谢谢,一定不会辜负老师。
玫瑰没想到,好运会再次降临到她身上。学院请来了一个女作家,做外聘教授,开了工作室。那个作家叫紫薇。紫薇非常喜欢玫瑰。有天,玫瑰从外面回来,拿了一大包衣服。罂粟和茉莉都不说话,正躺在床上呢。玫瑰一件一件试穿,走来走去,试穿完了,便打开水龙头洗衣服,这时候,在床上的茉莉大叫道:你干嘛啊,午休的时候没完没了了,走来走去也就算了,你还洗衣服。我们都在睡觉啊,大哥。玫瑰听了,大声说,罂粟不也是经常在别人午休时候洗衣服吗,咋不见你说,再说了,我午休时候你也经常洗衣服啊。茉莉不说话了。罂粟翻翻身,假装被惊醒了。对茉莉说,睡吧睡吧,瞎叫啥啊。
玫瑰心里委屈,衣服也不洗了,老师将自己年轻时候的裙子给她,她本来心里激动的很,没想到,被宿舍的人给扫了兴。她就去找百合。百合听了这件事,说,哎,你和她们一般见识干嘛啊。你应该感到幸福,去《滇池》上班,又有一个女作家对你这么好,相比之下,这些痛苦算什么啊。玫瑰想开了。
但是宿舍真的是待不下去了。晚上,玫瑰累了,可是罂粟和茉莉却不约而同地一起坐着看电影,玫瑰什么都没说,忍着。罂粟和茉莉越来越喜欢网上购物了,大叫着,完全是把玫瑰给孤立了。玫瑰有时候也想着融进去,买了水果就给她们吃,但是她们都说不吃,吃饱了。中午放学,玫瑰干脆不回去了,就坐在草地上看书。
本来,三个人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地住下去,可是没料到,茉莉喜欢的男孩却对玫瑰表白了,而且是在宿舍楼下喊出来的。玫瑰默认了,和男孩成双入对了。茉莉受不了,心里的怨恨正在积聚,积聚。
有天,趁玫瑰不在,茉莉来到了玫瑰的桌子前面,打开了玫瑰经常写的日记本。没想到翻出来的一页正好是玫瑰写自己和男孩做爱的初夜。茉莉撕下了本子上的那页,赶到教室将它贴在了教室的黑板上。
第二天,同学们纷纷赶到,看完了那页纸,但是没有人将它撕下来。玫瑰和男孩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教室(前一天晚上去旅馆做爱了), 看到了黑板上的纸,又气又怒,她知道是宿舍人干的,但是不知道是罂粟还是茉莉。她忍到下课。回到宿舍,她大声问,谁偷看了我的日记还把它贴在黑板上?没人回答。她知道,这个宿舍没法住了,当下收拾东西,搬了出去。
2019年12月2日星期一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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