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晤『信件篇』
朱生豪寫給宋清如: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负得哭不出来。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我爱你也许并不为什么理由,虽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聪明,你纯洁,你可爱,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适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 我渴望和你打架,也渴望抱抱你。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 我们都是世上多余的人,但至少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世界最重要的人。 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我想作诗,写雨,写夜的相思,写你,写不出。 不许你再叫我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我的快乐即是爱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愿不愿待我好则非我所愿计及。 我不很快乐,因为你不很爱我。但所谓不很快乐者,并不等于不快乐,正如不很爱我不等于不爱我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世界有些古怪,我巴不得永远和你厮守在一起。 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总之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我活了二十多岁,对于人生的探讨的结果,就只有这一句结论,其他的一切都否定了。当然我爱你。 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没有你,即使我爱了一百个人,或有一百个人爱我,我的灵魂也仍将永远彷徨着。你是unique(独一无二)的。我将永远永远多么多么的欢喜你。 我心里很苦,很抑郁,很气而不知要气谁,很委屈而不知委屈从何而来,很寂寞,生活的孤独并非寂寞,而灵魂的孤独无助才是寂寞。我很懂得,寂寞之来,有时会因与最好的朋友相对而加甚。实际人与他朋友之间,即使是最知己的,也隔有甚遥的途程,最多只能如日月之相望,而要走到月亮里去总不可能,因为在稀薄的大气之外,还隔着一层真空。所以一切的友谊都是徒劳的,至多只能与人由感觉而生的相当的安慰,但这安慰远非实际的,所谓爱仅是对影子的追求,而根本并无此物。人间的荒漠是具有必然性的,只有苦于感情的人才不能不持憧憬而生存。愿你快乐,虽我的祝福也许是无力而无用的。 我们的性格并不完全一致,但尽有互相共鸣的地方。我们的认识虽是偶然,我们的交契却并非偶然。凭良心说,我不能不承认你在我心目中十分可爱,虽我对于你并不是盲目的赞美。我们需要的是对于彼此弱点的谅解,只有能互相谅解的人,弱点才能变得并不可靠,甚至于反是可爱也说不定。 不要自寻烦恼,最好,我知道你很懂得这意思。但是在必要的时候,无事可做的时候,不那样心里便是空虚的那样的时候,何不妨寻寻烦恼,跟人吵吵闹闹哭哭气气都好的,只不要让烦恼生了根。 我以梦为现实,以现实为梦,以未来为过去,以过去为未来,以nothing为everything,以everything为nothing,我无所不有,但我很贫乏。 心里说不出的恼,难过,真不想你这样不了解我。我不知道什么叫作配不配,人间贫富有阶级,地位身份有阶级,才智贤愚有阶级,难道心灵也有阶级吗?我不是漫然把好感给人的人,在校里同学的一年,虽然是那样喜欢你,也从不曾想到要爱你像自己生命一般,于今是这样觉得了。我并不要你也爱我,一切都出于自愿,用不到你不安,你当作我是在爱一个幻象也好。就是说爱,你也不用害怕,我是不会把爱情和友谊分得明白的。我说爱,也不过是纯粹的深切的友情,毫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我是真心的喜欢你(不懂得配与不配,你配不配被我爱,或我配不配爱你),我没有不该待你太好的理由,更不懂得为什么该忘记你。我的快乐即是爱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愿不愿待我好则非我所愿计及。 你骂我,我会嬉皮涎脸向你笑;你捶我,虽然鸡肋不足以当尊拳,但你的小拳头估量起来力气也无多,不至于吃不消;你要看我气得呕血,也许我反会快乐得流眼泪。我猜想你一定想念我,否则该已忘了我(已经四五十年不通信了呢,把一天当作三年计算)。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想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但愿来生我们终日在一起,每天每天从早晨口角到夜深,恨不得大家走开。 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亲爱的小鬼,我要对你说些什么肉麻的话才好耶?我只想吃了你,吃了你。 我愿意懂得‘永恒’两字的意义,把悲壮的意义放入平凡的生活里,而做一个虔诚的人。因我是厌了易变的世事,也厌了易变的自己的心情。 凡未认识你以前的事,我都愿意把它们编入古代史里去。 你在古时候一定是很笨很不可爱的,这我很能相信,因为否则我将伤心不能和你早些认识。我在古时候有时聪明有时笨,在第十世纪以前我很聪明,十世纪以后笨了起来,十七八世纪以后又比较聪明些,到了现代又变笨了。 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我爱宋清如,风流天下闻;红颜不爱酒,秀颊易生氛。 冷雨孤山路,凄风苏小坟;香车安可即,徒此挹清芬。 我爱宋清如,诗名天下闻;无心谈恋爱,埋首写论文。 夜怕贼来又,晓嫌信到频;怜余魂梦阻,旦暮仰孤芳 我爱宋清如,温柔我独云;三生应存约,一笑忆前盟。 莫道缘逢偶,信到梦有痕;寸心怀夙好,常艺瓣香芬。 今天对人生很满意。 对自己我是太失望了。 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朱湘寫給劉霓君:
我爱的霓妹: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哭醒了。醒过来之后,大哭了一场。不过不能高声痛快的哭一场,只能抽抽噎噎的,让眼泪直流到枕衣上,鼻涕梗在鼻孔里面。今天是礼拜,我看书看得眼睛都痛了,半是因为昨夜哭过的原故,今天有太阳,这在芝加哥算是好天气了。天虽然没有云,不过薄薄的好像蒙上了一层灰,看来凄惨的很。正对着我的这间房(在二层楼上)从窗子中间,看见一所灰色的房子,这是学校的,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好像死人一般。房子前面是一块空地基,上面乱堆着些陈旧的木板。我看着这所房,这片地,心里说不出的恨他们。我如今简直像住在监牢里面,没有一个人说一句知心的话,有时看见一双父母带着子女从窗下路上走过去:这是礼拜日,父亲母亲工厂内都放了工,所以他们带了儿子女儿出门散步。我看见他们,真是说不出的羡慕。我如今说起来很好听,是一个留学生,可是想像工人一样享一点家庭的福都不能够,这是多么可怜又多么可恨。我写到这里,就忽的想起你当时又黄又瘦的面貌来,眼眶里又酸了一下。只要在中国活得了命,我又何至于抛了妻子儿女来外国受这种活牢的罪呢。霓君,我的好妹妹,我从前的脾气实在不好,我知道有许多次是我得罪了你,你千忍万忍忍不住了,才同我吵闹的。不过我的情形你应该也明白。我实在是在外面受了许多的气,并且那时一屁股的欠债,又要筹款出洋,我实在是不知怎样办法是好。我想你总可以饶恕我吧?这次回家之后,我想一定可以过的十分美满,比从前更好。写这行的时候,听到一个摇篮里的小孩在门外面哭,这是同居的一家新添的孩子,我不知何故,听到他的哭声,心中恨他,恨他不是小沅小东,让我听了。我又想到你的柔,你对我的千情万意,分开了,不能见面,不能立刻见面,说一句知心话,彼此温存一下,像从前在京城旅馆内初见面时那样温存一下。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样吗?我靠在你身旁坐下,你身上面的一股热气直扑到我的脸上。(我想我当时的热气也一定扑到了你的脸上)我当时心里说不出的痒痒。后来我要摸你的手,我偷偷的摸到握住,你羞怯怯的好像新娘子一样,我当时真是说不出的快活。天哪,天哪,但望两三年后,夫妻都好,再能尝尝那种爱情的美味罢。
光生寫给结夏: 星野 結夏さま 暦(こよみ)の上に春は立ちながら厳しい寒さが続いておりますがいかがお過ごしですか?風邪などひいていませんか?霜焼(しもや)けなどしていませんか?突然の手紙ごめんなさい。まだまだ寒く長い夜のついでに目を通していただければ幸(さいわ)いです。 春寒料峭,你是否安好?没有感冒吧?没有长冻疮吧?对不起,突然给你写信。如果能承蒙你在寒夜中雅鉴,不胜荣幸。 まずわが家に暮らして3年目を迎える2匹(ひき)の猫に関してお知らせします。彼らはなぜか最近テレビをよく見ます。株価のニュースを見ながら話をしています。彼らの人生に株価が何か作用(さよう)することがあるのでしょうか? 首先,向你报告,在我们家即将迎来第三个年头的两只猫的情况。不知为何,它们最近经常看电视,边看股票的新闻边交谈。对它们的人生来说,股票有什么作用呢? 金魚(きんぎょ)カフェでは姉の体調もあって最近継男(つぐお)さんがラテアートを描(か)いています。その絵の作風(さくふう)が常軌(じょうき)を逸(いっ)しており女性客が悲鳴(ひめい)を上げて帰ることしばしばです。 金鱼咖啡,因为姐姐要调养身体,最近继男姐夫在画咖啡拉花,画风独辟蹊径,经常有女性客人失望而归。 上原さんに紹介されて先日ついに河合さんと対面しました。驚きです。河合さんはまるでギリシャ彫刻(ちょうこく)のような二枚目だったのです。握手の手を差し伸べ「やあ、初めまして」とおっしゃっていました。友達になれるかどうかはちょっと分かりません。 经由上原先生介绍,前几天终于见到了河合先生。我很震惊,河合先生是位希腊雕像一样的大帅哥。他伸手同我握手,说,“初次见面”,不知道能不能和他成为朋友。 目黒川を行き交(か)う人々は桜の木を見上げて開花(かいか)の時季(じき)を待ちわびながら、すでに花見の約束を取り交わしています。また、あのにぎやかな季節が訪(おとず)れるのですね! 在目黑川来来往往的人们,抬头看着樱花树,期待着开花时节,已经互相定下了赏花的约定,那个热闹的季节又要到来了。 昨日、君の夢を見ました。君がたくさんの風船(ふうせん)を抱(かか)えてくる夢でした。君は無数(むすう)の風船を僕と自分の体に結(むす)び付けました。僕と君は風船に軽く体を持ち上げられて空を飛びました。目黒川を見下ろすとマチルダとはっさくが見上げてるのが見えました。上原さんたちが赤ん坊を抱いて手を振っていました。僕は風に流されて飛んでいくしかない、自分の非力さが少し悲しかったです。 昨天我梦到你了,梦见你抱着好多气球。你把无数个气球系在我和你的身上,我和你被气球带起,飞上了天空。俯瞰着目黑川,发现玛蒂尔达和八朔在抬头看着我们,上原夫妇抱着小婴儿朝我们招手。我只能被气球带着,随风飘荡,对自己的无力有点悲伤。 川沿(ぞ)いの道を今日も歩きます。不思議と一人になった気がしません。まだまだ僕は毎日を君の記憶と共に暮らしています。君がよくお風呂場で歌っていた歌、「静かに 静かに 手を取り 手を取り」、そんなふうに始まる歌、そんな光景。 我现在依然每天会走过岸边的街道,不可思议的是,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我依然每天都同你的记忆一起生活着。你经常在浴室里唱的歌,“静静地,静静地,握起你的手,握起你的手”,这样开头的歌,这样的场景。 深夜二人でDVDを借りに出掛けたときのこと、月がずいぶんと大きなことに気がついた僕と君は、そもそもなぜ出掛けたのかさえ忘れて、夜中の散歩をしました。旧山手通りで焼き芋(いも)を買って、半分に割ったら大きさがまるで違って、じゃんけんして食べて、笑って、手をつないで、僕が結婚を口にしたら、君は焼き芋いっぱい頬張(ほおば)った口で声にならない返事をしました。そんな始まり、そんな光景。 想起深夜两个人出门借DVD的那一次,我和你注意到月亮已经变得好大,一时忘了出门的理由,在夜色中散起步来。在旧山手路买了烤红薯,掰成两半之后,发现大小相差悬殊,于是猜拳决定。吃着红薯,笑着,牵着手。我说要结婚,你的嘴巴被红薯塞得满满囔囔的,含糊不清地回答了我,这样的开始,这样的场景。 君と結婚して知ったことがあります。洗面台(せんめんだい)に並んだ歯ブラシ、ベッドの中でぶつかる足、いつの間にか消えてる冷蔵庫のプリン、階段を先に下りること、階段を後から上がること、恋がいつしか日常に変わること、日常が喜びに変わること、間違えてはいて出掛けた女物の靴下、メールで頼まれる番組録画(ろくが)、背中をかくこと、怖い夢を見たら寄り添(そ)うこと、もう一人の父親、もう一人の母親、もう一つの古里、古里から届くミカン箱の中のハクサイ、日常が奏(かな)でる音楽、日常を伝え合うことの物語(ものがたり)...ここにはまだそれが転がっています。部屋の隅に電球の裏にカーテンの隙間(すきま)にくっついたまま。僕は今も毎日のように過去から訪れる君の愛情を受け取っています。 和你结婚后,我懂得了很多事。洗手台上并排着的牙刷,被窝中碰到的脚,不知何时消失掉的冰箱中的布丁,先下楼梯,和在你的后面上楼梯……恋爱总有一天会变成生活,生活会变成喜悦。穿错了女生袜子出门,发邮件来拜托我录的电视节目,抓背,做噩梦了就互相依偎,另一位父亲,另一位母亲,另一个家乡,家乡寄来的装在蜜柑箱子里的白菜,由生活演奏的音乐,在生活中互相传达的故事……这里还四处散落着,房间的角落里,电灯泡的里面,窗帘的缝隙里,还同以前一样留着。我如今也每天感受着从过去而来的你所留下的爱情。 川沿いの道を今日も歩きます。一人ずつ二人で生きていたこと、僕の中に住んでいる君、君の中に迷い込んだ僕、不思議と一人になった気がしません。いつかまたそう思うことの愚(おろ)かさを思いながらそれでも思います。夜中の散歩をして、じゃんけんして、食べて、笑って、手をつないで、焼き芋頬張りながら、また同じことを話すんです。 我今天也会走过河边的街道,各自拥有的两个人一起生活过的回忆,住在我心中的你,闯进你世界的我,不可思议的,并不觉得变成了一个人。总有一天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愚蠢,却还是这样想着,在夜色中散步,猜拳决定,吃着烤红薯,笑着,牵着手,吃着满口的烤红薯,再说起同样的话。 僕たち一緒にいると、楽しいよね?一緒に年を取りませんか? 結婚してくれませんか? 我们在一起的话会很开心吧?一起慢慢变老吧? 可以嫁给我吗? 2014年2月8日 目黒川沿いの古いマンションで2匹の猫と共に春の訪れを待っています。 我在目黑川岸边的旧公寓,和两只猫一起,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郭軫寫給朱青:
朱青,队友皆殉职,我难逃一死,误你青春,悔不当初,不愿委身小顾,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勿祭,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沈从文寫給張兆和: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我念诵着雅歌来希望你,我的好人。 你的眼睛还没掉转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我是这样怕与你灵魂接触,因为你太美丽了的缘故。 但这只小雀它愿意常常在弓弦响声下惊惊惶惶乱窜,从惊乱中它已找到更多的舒适快活了。 在青玉色的中天里,那些闪闪烁烁底星群,有你底眼睛存在:因你底眼睛也正是这样闪烁不定,且不要风吹。 在山谷中的溪涧里,那些清莹透明底出山泉,也有你底眼睛存在:你眼睛我记着比这水还清莹透明,流动不止。 我侥幸又见到你一度微笑了,是在那晚风为散放的盆莲旁边。这笑里有清香,我一点都不奇怪,本来你笑时是有种比清香还能沁人心 脾的东西! 我见到你笑了,还找不出你的泪来。当我从一面篱笆前过身,见到那些嫩紫色牵牛花上负着的露珠,便想:倘若是她有什么不快事缠上了心,泪珠不是正同这露珠一样美丽,在凉月下会起虹彩吗? 我是那么想着,最后便把那朵牵牛花上的露珠用舌子舔干了。 怎么这人哪,不将我泪珠穿起?你必不会这样来怪我,我实在没有这种本领。我头发白的太多了,纵使我能,也找不到穿它的东西! 病渴的人,每日里身上疼痛,心中悲哀,你当真愿意不愿给渴了的人一点甘露喝? 这如像做好事的善人一样,可怜路人的渴涸,济以茶汤。恩惠将附在这路人心上,做好事的人将蒙福至于永远。 我日里要做工,没有空闲。在夜里得了休息时,便沿着山涧去找你。我不怕虎狼,也不怕伸着两把钳子来吓我的蝎子,只想在月下见你一面。 碰到许多打起小小火把夜游的萤火,问它,“朋友朋友,你曾见过一个人吗?”它说,“你找那个人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指那些闪闪烁烁的群星,“哪,这是眼睛。” 我指那些飘忽白云,“哪,这是衣裳。” 我要它静心去听那些涧泉和音,“哪,她声音同这一样。” 我末了把刚从花园内摘来那朵粉红玫瑰在它眼前晃了一下,“哪,这是脸。” 这些小东西,虽不知道什么叫做骄傲,还老老实实听我所说的话。但当我问它听清白没有,只把头摇了摇就想跑。 “怎么,究竟见不见到呢?”——我赶着它追问。 “我这灯笼照我自己全身还不够!先生,放我吧,不然,我会又要绊倒在那些不忠厚的蜘蛛设就的圈套里……虽然它也不能奈何我,但我不愿意同它麻烦。先生,你还是问别个吧,再扯着我会赶不上她 们了”——它跑去了。 我行步迟钝,不能同它们一起遍山遍野去找你——但凡是山上有月色流注到的地方我都到了,不见你底踪迹。 回过头去,听那边山下有歌声飘扬过来,这歌声出于日光只能在墙外徘徊的狱中。我跑去为他们祝福: 你那些强健无知的公绵羊啊! 神给了你强健却吝了知识: 每日和平守分地咀嚼主人给你们的窝窝头, 疾病与忧愁永不凭附于身; 你们是有福了——阿们! 你那些懦弱无知的母绵羊啊! 神给了你温柔却吝了知识: 每日和平守分地咀嚼主人给你们的窝窝头, 失望与忧愁永不凭附于身; 你们也是有福了——阿们! 世界之霉一时侵不到你们身上, 你们但和平守分的生息在圈牢里: 能证明你主人底恩惠—— 同时证明了你主人底富有; 你们都是有福了——阿们! 当我起身时,有两行眼泪挂在脸上。为别人流还是为自己流呢?我自己还要问他人。但这时除了中天那轮凉月外,没有能做证明的人。 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 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一九二五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