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之围》选摘
p016 军制问题
军事上,枢密院掌管军事大权。但是,为了限制枢密使的权力,又设置了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组成的三衙。这三衙统领全国的禁军和厢军,负责军事训练。
三衙负责练兵,枢密院负责调兵,而打仗时还要另设将帅领兵。路、州、县各个地方政府也设有各种各样的军事职务,负责当地驻军的监管、协调和后勤工作。
唐代的军事制度是府兵制,府兵制的基本特征是士兵战时打仗,平时就耕地养活自己。而宋代采纳募兵制,招募而来的都是职业兵,只负责打仗,不负责生产和屯田,他们是要中央政府发工资的。
募兵制的缺点是养兵成本大,优点则是军事素质更强。可是,由于宋太祖设立了复杂的调兵规则,平常训练士兵的不负责指挥打仗,负责指挥打仗的不负责训练士兵,将军上了战场还不了解自己的士兵,士兵也没有忠诚度。结果,虽然采取了花费巨大的募兵制,但战斗力反而比府兵制还低,打仗总是吃败仗。
p016 宋仁宗时期的保守派和实务派
“三冗”问题与军事问题,也成了大臣们争论的焦点。久而久之,围绕着这些问题,在宋代的官场上形成了影响深远的两大派别。
第一派可以称为保守派。这一派认为,宋军之所以屡战屡败,社会之所以出现问题,都在于北宋缺乏一个统一的思想。也就是说,皇帝过于重视实务经验,但对于道德的要求太低,造成了军民离心。要想解决问题,必须重新扛起儒教的大旗,在道德上做文章,将人心再统一起来。
另一派可以称为实务派。这一派强调必须针对具体问题制订策略。比如,财政问题是经济问题,就通过经济手段来解决;战斗力不强是军事问题,就考虑如何加强士兵的军事训练,减少指挥层级,落实将军与士兵之间的忠诚度,并淘汰掉不合格的兵源,宁缺毋滥。
前一派的代表人物是司马光,在司马光的史学名著《资治通鉴》中,充斥着道德说教。《资治通鉴》将王朝兴衰的主线与皇帝的道德感强弱密切关联起来,皇帝有德,社会就繁荣,一旦皇帝失德,就到了垮台的时候。这样的划分在现代来看,显得有些荒谬,但在宋代的一部分人看来,却是真理。
除了司马光之外,还有著名的道学家程颐、程颢兄弟,他们更是除了道德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实务一窍不通。
后一派(实务派)在宋仁宗时期的代表则是著名的改革家范仲淹。宋仁宗之后,是更加著名的王安石。
在宋仁宗时期,两派之间的界限并不泾渭分明。除了“二程”这样的死硬派,大多数人其实是兼而有之。比如,名臣欧阳修很强调道德的作用,但他本人也是一个实务经验丰富的人。即便范仲淹,也同样强调道德的重要性,只是他不光强调道德,而更看重程序和实务对政权的影响。
p017 范仲淹改革
与西夏战争战败后,为了解决财政花费巨大,但军队战斗力不强的问题,宋仁宗决定进行一次改革。他选中的改革者就是实务派的范仲淹。
针对皇帝的要求,范仲淹提出了十条改革建议,分别是: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覃恩信、重命令和减徭役。
……
为了将那些不合格的人裁撤,将依靠恩荫制度上台的人弄走,必须实行严格的考绩制度,但范仲淹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推行政策,也无法得到下层的配合去推广。
人们议论纷纷,认为改革的面太广,内容太多,无法推进,摇头不再看好范仲淹的改革。
范仲淹做了一次努力,他上书皇帝,向皇帝要求更高的权力。宋代的政府政出多门,每个衙门都做不了事,但是每个衙门都在让别人也做不成事。要想实行改革,必须把权力更多地集中在宰相手中。他要求作为辅政大臣,监管兵事和财政,而将其他的权力也尽量集中交给改革派,与辅政大臣形成权力上的协调,共同推进改革。
这次,由于牵扯到了真正的利益分配,经过讨论之后,群臣建议皇帝否决范仲淹的提议,只交给他刑法权。
范仲淹仍然不想放弃,利用刑法权继续推进改革。他派出了按察使四处出巡,督促官员执行改革,同时打击那些不为民办事的官员。随着问题越来越多地被揭露出来,他的改革终于触发了整个官僚阶层的反抗。
范仲淹了解仁宗皇帝的弱点,皇帝性格仁慈,肯于受委屈,却对付不了会哭闹的官员。
庆历新政实行了一年多之后,范仲淹已经预感到改革的失败。他主动申请外调,改革不了了之。
……
宋仁宗后期,实务派与保守派的分歧已经变成了是否需要改革。在这之前,即便保守派也认定需要改革,但范仲淹改革失败后,保守派认为只要加强思想教育,这个社会就已经完美了,不需要进一步的改革。实务派却看到了社会的问题,赞同改革。
但在实务派内部,又有两个派系,一个派系认同减少财政花费的改革,以范仲淹为代表,这一派系可以称为温和实务派。范仲淹失败后,另一个更加认同增加财政收入的派系在逐渐形成,这一派可以称为强硬实务派。
宋仁宗去世时,北宋的政治形势已经变成了强硬实务派与保守派的对立。在保守派一方,得势的也是强硬保守派。两派的中间力量都逐渐失势,北宋的官僚政治向着派系政治和朋党政治滑去。
p031 辽国五京
由于这些山脉的存在,一旦出现战争,各部分国土之间很难协防。为了管理这些破碎的领土,辽国不得不采取五京制,也就是在不同的碎片上一共设置了五个都城,这五个都城各自负责自己片区的防御。
北面的上京临潢府(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林东镇南)位于大兴安岭山麓,是辽国的发源地,同时也负责防御北方的少数民族,比如蒙古人、奚人等。
中间的中京大定府(内蒙古宁城县西的大明镇)位于大兴安岭、燕山、努鲁尔虎山、松岭四大山脉中间的空地上,是连接所有土地的交通要道,这里负责沟通四方领土。
位于东面的东京辽阳府(辽宁省辽阳市)是一个富裕的地带,这里主要防御的是高丽地区的少数民族,后来又防御东北的女真人。
至于幽州,就成了辽国的南京析津府(北京西南),它的防御主要针对南方的北宋,同时也是主要的产粮地,更是皇帝最常驻扎的地方。
同属于十六州的大同府(云州)则成了辽国的西京,主要防御西方的西夏,同时也和北宋的山西部分接壤。
辽国虽然已经成了集权国家,但它的集权程度远远达不到汉人的标准。比如,北宋也有五京,可是北宋的官僚系统都设在了东京汴梁。辽国的官僚机构却设在了不同的都城,燕京是负责财政收入的三司所在地,因为这里最富裕,离北宋也近,便于接收岁币。西京是转运司所在地,也是因为与北宋接壤。中京由于位于中间,是负责财政开支的度支部所在地。上京由于自然资源丰富,设置了盐铁司。东京是契丹较早的粮仓,也是辽国赖以发展的大本营,这里设立了户部和钱铁司。
这样的五京制度在大部分时间里是没有问题的,共同组成了辽国的防御体系。但是,当一个新兴民族崛起时,人们却发现,辽国的防御体系实际上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它的东北边境。
p227 道教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种宗教传统从东汉末年开始,源源不绝一直持续到现代,那就是道教。所谓道教,与哲学上的道家并不是一回事,道家是一种哲学理论,强调一种来自“玄”或者“无”的自然观,在社会上强调简单,减少政府干预,回归自然状态。但道教作为一种宗教,虽然号称来自道家哲学,也强调到自然中去放纵自己,但在组织上实际上是儒教的一个变种,强调对于君臣礼法的遵从,是一个听话的宗教。他们总是依附于统治者,希望统治者在吃鸡时能够分一块鸡腿给他们,而他们崇尚自然只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姿态,实际上是为了入世。
比如,道教中一大分支全真教,在创始人王喆(王重阳)时期,由于天下大乱,他选择了隐藏起来;但他的弟子丘处机(长春真人)就不一样了,当成吉思汗需要长生不老药时,立刻找到了丘处机,他随即放弃了所谓的隐逸,万里迢迢从中国山东到现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去见成吉思汗,试图分一块肉。但由于他“没有长生之药,只有卫生之道”,成吉思汗不感兴趣,把他打发回去了。
道教的组织化和对权力的崇拜接近于汉代的儒教,但它又有一个非常不同的特点,叫作“法术”。儒教从来不重视法术问题,但道教的法术却是五花八门,大致分为炼长生丹、堪舆和奇门异术三类。炼丹又分为炼外丹和炼内丹。所谓外丹,就是用雄黄、水银加上各种矿石,炼成金丹,服用后就可以长生不老。所谓内丹,也叫练气,在唐代盛行,就是什么实物都没有,只要练习吐纳,就可以在体内形成内丹,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由于内丹比起外丹更加简单,所以内丹的流行程度逐渐压过了外丹。
所谓堪舆,指的是道教的一些“实用”技术,主要是勘察风水等。
所谓奇门异术,则包括得更加广泛。最典型的是清代末年的义和团,人人都声称可以刀枪不入,但他们一旦进入战场,就迅速倒在了欧洲人的排枪之下。也许现代人对于义和团相信超能力到不怕死的地步感到吃惊,但在中国两千年的历史上,奇门异术作为一股暗流,始终是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即便皇帝也会相信有所谓的仙丹、奇门异术,他们盖宫殿、建坟茔也都会找道士去堪舆。
在道教中,炼丹属于较为上乘的功夫,特别进入到练内丹阶段,就已经无法验证真伪了,不用担心被戳破。堪舆属于中乘功夫,家家户户都用得上,但又不把它当作很神秘的事情。奇门异术属于下等道教,因为它可以被验证,比如义和团,弄得不好,不仅面对西方的排炮就把性命搭进去了,还会贻笑千年,聪明人自然要避开这个坑,只有愣头青才会走上奇门异术这条狭窄的路。
p240 皇帝出城
皇帝亲自出城,对于金人与宋人的意义是不同的。作为游牧民族的金人并不把皇帝亲自出城当回事,他们的首领以前常常冲锋陷阵,谈判更是亲自参与,既然攻克了首都,皇帝亲自参与谈判自然是最起码的礼节。
但对于集权帝国的子民,皇帝出城却是极大的稀罕事。宋朝的皇帝就如同是蜂巢里的蜂王,他们只躲在柔软的巢穴中,不会冒任何风险,更不可能直接前往敌人营地。金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对于宋人却是奇耻大辱。这可以看作是文明冲突的一部分。
p339 中国历史的钟摆
中国古代历史始终在一个巨型的钟摆中震荡。在钟摆的一端,是“忠君爱国”式的教导,并将爱国扭曲成对权力的无限服从,不准反抗,百姓全都浑浑噩噩地活在蝇营狗苟之中。这时,皇帝的权威是无限的、不容怀疑的。可是一旦皇权倒台了,百姓立刻就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者,恨不能对以前的权力进行无休无止的侮辱与谩骂,如果有可能,甚至不惜直接动手将前皇室撕成碎片,这就到了钟摆的另一端。
在这两端之间,却缺乏中间状态——“家国情怀”。所谓的“家国情怀”就在这忽左忽右的不成熟中震荡了两千年。
皇帝大都也知道自己享受的无限服从,不是来自爱戴,而是来自武力,因此在任上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权力牢牢控制,试图让人们明白不忠诚的下场,用暴力的方法来维持社会的刚性稳定,将脆断的那一天尽量往后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