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e] 宇文所安谈司马迁
活着为了著书,著书为了活着。司马迁的工程。
完成《史记》后,司马迁怎样了?他又会是谁?
当时很新的”作者“的概念。
《汉书·司马迁》传对于他生命中的这一阶段保持了耐人寻味的沉默。
他比任何先贤都更多地谈到写作、阅读。
两代人,查找、阅读资料极为困难,刀笔在竹简上书写本身的困难,远非有了纸笔标准字体的时代所能想象。它改变了写作和一个人的生活之间的关系。
司马迁是第一个把著述当作工程的人。这种写作工程,不仅仅是一个人在他的生活中所做的众多事情之一,不是一个人对于他生活中某种临时情境的回答,也不只是写下在书写之前即已存在的思想(如我们想象哲学家的写作那样)。
这是一部在其特定内容被发现、研究和书写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其目的和意义的著作。这样的工程,与思想家把写作当成保存和传播思想的工具,意义截然不同。
司马迁与史记的关系,完全不同于据说是春秋作者的孔子与春秋的关系,也不同于吕不韦和由他主持编写的吕氏春秋的关系。他们生命的真正重心在别处。司马迁却主要是一个”作者“。司马迁不断把自己比作哪些在身体遭到残害之后发愤著书的前辈,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那些前辈写作,是因为他们遭受了痛苦;司马迁却选择了忍受痛苦,是因为他要继续著书。而且,在接受了宫刑之后,如果不写作,如果没有这个伟大的工程,他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报任安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
在此之前,写作是一种传播的技术,用以影响现世,为作者博取声名。而司马迁的写作是为了未来而存在的著作,既不是用来给当代读者增长知识,也不是为了改善作者的名声。
”思垂空文以自见“
空文:没有作者的文字
通过这些文字,以作者身体的缺席为标志,作者的判断却能够在行文中显示,作者从而得以自见。空文——没有作者的文本——同时也是作者得以再现的媒介。想到司马迁对于身体的摧残、自我毁灭以及内在自我身份的着迷(如豫让、聂政、侯嬴、左丘明、孙膑),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完全地呈现于世界之前,身体必须首先被摧毁。
班固:迁既死后,其书稍出。
生命与写作之间的弥补性平衡。
强烈的家族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