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海上弃婴，囿于一艘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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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21年，《海上钢琴师》4K修复版终于得以在国内院线上映。
已经记不清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哪一年的冬天，街头淘碟的小店还播放着水木年华和阿杜。
租来的碟片表面凝结着一层雾气，放进DVD机里时，碟片壳子上还残留着从外面带回来没有融化的雪片。
对于所有的艺术作品，不同的年纪一定有着不同的感受，那时的我，还没有和这个世界发生错综复杂的关系，兀自懵懂无知，怀惴美好理想。
若干年后的这个初冬，再一次看这部电影，恍若隔世，依稀记得当时故事，再看皆是人生斑痕。
老电影的每一帧画面，每一个镜头，都散发着旧时光的味道，在不同的时空重温产生的错位与通感让人遐想和唏嘘。
钢琴师1900是一个被遗弃在Virginian号豪华邮轮头等舱的孤儿，由船上的水手抚养长大。
1900是传奇而孤独的，当一个衣衫褴缕满脸油污的小男孩坐在钢琴前，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弹奏出他人生第一支曲子之时，便注定了他不同寻常的传奇一生。
他从何而来，他怎样度过了孤独的童年，又怎样掌握了令人疯狂惊叹的钢琴技艺，无从得知。
他的一生漂流海上，生长于船上，终生未曾走下舷梯踏上陆地，最终随着Virginian号爆破解体而消散于海上化为升腾的火焰。他是天才，聪慧、疯狂、偏执、纯粹而敏感，他的一生若海上孤岛，神秘缥缈，留给世界一段故事——关于音乐与人生，关于孤独和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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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有一个故事，你就永远不会完蛋。”1900的故事在他的好友小号手马克斯与乐器店老板的叙述中在时空里切换发展。
这无疑是一个好故事，好到不可复制，独特而令人感慨。
他在船上肆无忌惮，野蛮生长，海上暴风骤雨的夜晚，他松开钢琴的脚闸，倾斜摇晃的空间，低垂摇摆的琉璃吊灯，旋转的钢琴，流动的音乐，英俊的钢琴家和肥胖的小号手，手指在琴键中跳跃，他们与波涛翻滚的大海共舞。
1900的曲子从来没有名字，即兴的灵感来自于他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诉诸琴键之上，瞬间幻化为灵动激昂的音符和旋律。
1900成为了一个传奇，他的名字在所有登上这艘船的游客的中口耳相传，众多贵族名流宁愿放弃头等舱而选择去三等舱听他为普通移民演奏。
美国爵士乐之父Jelly与之Battle，他却毫不掩饰开心地向狂傲的挑战者鼓掌致敬，感动到热泪盈眶。被逼之下终于出手应战，上演即兴高速一人四手连弹，技惊四座，汗水淋漓间，众人无不呆若木鸡，忘记喝彩……当他站起身，拿起香烟放在被弹到滚烫的琴弦之上，香烟竟被点燃，烟雾袅袅，他走过去，将烟递到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挑战者嘴上。
他从唱片商手中抢回录制好的唱片，放弃了上岸发展，拒绝了唾手可得的功名财富，他不会让他的音乐离开自己。
他重要的作品来自于录制唱片的偶然瞬间，目光所及处他遇到了那个心动女孩。心动的旋律被录制在唱片之上，《playing love》在整部剧中所有的乐曲里显得鲜明而独特，简单质朴、旋律如歌。然而在人潮汹涌中，两个人被分开于视线中，最无奈的表白是刚刚伸出又收回的手，最无奈的感情大概便是两两相望却遥不可及……
好友小号手马克斯鼓励1900离开Virginian号，把自己最爱的驼色大衣送给他，设想他踏上陆地时该有多帅，设想他会过上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设想去参加他们之间的家庭晚宴，设想着普通人普通的对话，而这些我们生活无处不在的无聊对话，对1900来说，是那么的依然遥不可及。
破败滴水的船舱内遍地狼籍，最后的时刻，光线斜斜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同，宛若天使，1900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描摹着天堂的样子，却令我们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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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生活在内陆的人来说，大海遥远而陌生，充满神秘和吸引。在我没有见过大海的时候，曾无数次地想像大海的声音。直到当我再次重温这部电影的时候，一句话瞬间击中我的心底堤防，让我溃败与顿悟。
大海的声音是什么？演奏风琴的男子告诉1900，在生命一连串残酷打击之下，为了他幸存的小女儿，他决定和坏运气斗一斗，他开始四处漂泊，当他照旧穿过陌生的城市时，爬上山丘，见到了大海，这一生中最美丽的东西。“我以前没见过大海 感觉就像被闪电击中，因为我听到了海的声音，海的声音就像是在呐喊，不断地呐喊，它喊道，你！脑子就是一团浆糊，人生无限！你明白了么！无限！就这样，我下定决心改变生活，从头开始。”
大海其实一直都在，生命也许可以从头开始，有些东西可以预期，有些事情，却注定成为我们生命之船，我们在那里生长，在那里死亡，有时，囿于其中，出于无奈，有时，只是因为我们明白，那是我们内心的坚守，离开那里，我们谁也不是，渺若烟尘。
故事最后1900与马克斯的大段对话实在太过精彩，所以我忍不住原封不动复制如下：
1900：「那天我在舷梯上，感觉很好，还穿着你的那件大衣，风度翩翩，我决心下船，意志坚定，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不是因为看到什么才停下来，是我看不到的，你能理解吗？我所看不到的，那些漫无边际的城市，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尽头，我看不到东西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1900：「比如说钢琴，琴键有始也有终，琴上88个键，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琴键是有限的，但是你是无限的，在这些键上所能创造出的音乐，那才是无限的，这个我喜欢，也是我愿意做的。但是在舷梯上，摆在我面前的琴键有成千上万，永远也数不完的琴键，根本就没有尽头，这个键盘太大，而在这个无限大的键盘上，你根本就无法去演奏，这不是为凡人准备的，这是上帝的钢琴。」
1900：「你没有看见那些街道吗？有上千条？你怎么去选择哪一个？一个女人，一栋房子，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一片窗外的风景，一种死亡的方式，所有这些问题都涌到你面前，你却不知道尽头，你难道就从来没有被这种想法吓得要死吗？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的恐怖，我就出生在这里，世界从我身边经过，但只有两千人一次，这里有梦想，而又永远不会超出船头船尾，你可以在有限的钢琴上，表达出无限的快乐来，这样才是我的生活。陆地？对我来说是太大的船，就像女人太漂亮，旅途太长，香水太浓，这支曲子，我不知道从何弹起。我永远离不开这条船，不过，我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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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始终没有走出Virginian号，坚定而勇敢，在爆裂的火焰与无尽的海水中，获得了永生。
他来过，仿佛他从未来过。
只不过这世界从他身边经过。
他是海上的弃婴，他属于这艘船，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他的生命将得到无限的诠释，那将是绚丽而美好的，那是他最好的归宿，离开了那里，即是毁灭。
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便被放逐于世间，疲于奔命，生而孤独。
因为孤独，所以我们热衷聚会，向往繁华。
然而孤独贯穿始终，在每一个角落，在我们生活着的那个看似很大却又很小的船上。
人海茫茫，从出生到死亡，我们洇渡其间苦苦求索，为何而来，去往何处，始终都是人生未解之谜。
我们在这世间无节制索取，用以填充我们无尽的空虚与贪欲，竭尽片刻欢娱试图消解我们内心深处的孤独和软弱，然而这与生俱来的孤独却始终无可消解。
我们随波逐流，不知所终，疲于奔命，囿于其中，不得解脱。在这繁芜世间，万千条道路，我们却四顾迷茫，无从选择。
而我们所有的迷茫都来自于我们的自我觉醒和自我欺骗：我们可以以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价值，追逐无限世界。
城市连着城市，世界绵延着世界，在这个巨大的漫无边际的键盘之上，没有人可以操控一切，弹奏出心动旋律，太多的选择反而让我们慌乱、迷惘、无所适从。
对于拿着风琴的老人，他原来生活的那片土地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当他第一次见到大海时，他便明白了自己接下去该怎么活；而1900亦如此，只不过给1900回答的不是大海，而是眼前那片未知的庞大城市。
而我们朝夕身处于这漫无边际的世间，惶恐不安，哪里是海，何处是岸，不得而知。
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应打造这样一艘大船，它不应是禁锢我们无法逾越的生活边界之樊篱，而应该是滋养我们灵魂的栖所，无论是当我们遭遇重创迷惘无助时还是停不下来疯狂攫取时，都可以让我们懂得应当坚守什么，明白我们的底线，应该固守的家园，也让我们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海上弃婴，囿于一艘大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