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时你需要从幻想中醒来
想把我的故事,我们的故事写下来。大人常说人要向前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当下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回忆真的好快乐,时间总是叫人,把好的都记得。
连山是一个极其“擅长”一见钟情的人。
其实这应该是一个很直男的特点吧,但凡见到一个顺眼的异性,连山可以在第一时间在脑子里走完他们共度的一生,直至下一个顺眼异性的出现。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天然脑补的技能。
在下一个“对象”出现之前,她会陷入对现有“对象”极度迷恋的状态,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吸引她,哪怕她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非常钟意自己这项技能,因为在幻想里总是可以很快乐,甜甜的恋爱随时都可以有,哪怕现实生活里她已经空窗五年了。五年前的初恋,她自己都没想到可以拥有。那算是一场幻想的成真,此前与此后,她的幻想都从来没有照进现实过。
1
遇见初恋以前,她的幻想对象是理科实验班的一个小帅哥。那时,教育界突然兴起一阵“督察风”,学校取消了所有的实验班,在高二上期把所有学生进行了随机分班。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她和小帅哥成了同桌,和其他四个人组成一个小组。
假装若无其事,是连山另外擅长的一件事,她总是故意不和小帅哥说话,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小帅哥不止是帅,成绩也好,但是性格痞痞的,是那种不用认真就能学好的学生。
连山曾想,这下可好,可以假借请教问题的方式多和他说说话了。在此之前,连山只能够在QQ空间里发一些似有若无的话,她不知道,在她幻想世界之外的人,是不能够读懂这些话的,她的小心思不可能被别人发现。等到真正实践的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连山却突然不想示弱了,不会做的题目也不好意思问,反倒是后桌的讨厌鬼经常骚扰他,自己连带着也能听几道题。
是呀,那时候后桌的人只是讨厌鬼而已。他总爱招惹连山,问她好多问题,对于不喜欢的人,连山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但他好像并不在意,还总是在后面玩连山的头发。那时连山深刻地明白,对于这种死缠烂打的人,只要你不理他,他觉得无趣自然就不会再招惹你了。但这条定律在讨厌鬼身上失效了,他不在乎连山理不理他,不需要她的回应,他自己玩得挺开心。
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分班以前,连山见过他,地点在女厕门口,他居然坐在他朋友的肩头想从高处的窗户去偷窥女厕!之后再看见他,连山毫不掩饰地指着他,对身边的朋友说:“就是他就是他,上次看见他去偷看女厕所!”朋友赶紧拍下连山的手,拉着连山快步走进厕所,连山气愤地回头,看见的是一张有些羞涩却又在憋笑的脸。
很多年以后,连山脑海里还是对这样两张脸印象深刻,一张是他那时憋笑的脸,一张是他表白成功后逐渐绽放笑容的脸。不论过去多少年,哪怕她已经不爱他了,哪怕他们已经分手好多年了,她还是记得,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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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两周后老师进行了重新分组,小帅哥被调到另一个小组了。她们组成了班上最奇葩的组,同时拥有年级第一与年纪倒数。奇怪的是,讨厌鬼留了下来,老师把座位转向,同桌变成面对面的坐法,方便小组讨论,后桌顺势成为她的同桌。那时的连山喜欢装酷,说话总是爱搭不理的,其实心里在怒吼:快来个人和我说话吧。泽林成了不可忽视的存在,没错,讨厌鬼终于拥有姓名。他真的很烦,上课吃东西、玩手机、和年级第一一起戏弄年级倒数……
高二上期真的是个特别奇妙的时间,已经适应了高中生活,高三的压力还没有到来,又遇上重新分班,六个人坐一桌仿佛要打牌的氛围。小组生活真的好开心啊,相处之后泽林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当初的“偷窥”可能只是男孩子们的恶作剧。连山沉浸在每日上学的快乐里,小帅哥去了哪一组她已经忘了。
这一次她不是一见钟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目光越来越多的停留在泽林身上。她又开始幻想了,幻想他每个举动背后的含义,幻想他笑容背后的感情。今天他讲的笑话真好笑,今天他穿的衬衫真好看。又开始了,QQ空间里似有若无的话,只是这一次这些话好像有了回应,对方好像也会发一些似有若无的话。真的吗,是自己想多了吗?连山与他的对话,从冷漠地不回应到羞涩地不敢说。突然地,她怕了,从前那么多次的幻想,从未实现过,这个人会是个例外吗?
3
“你知道吗……我两分钟前……还在床上……”某天下午上课前,泽林气喘吁吁地踩点到了教室。
“那得亏你家住的近啊,哈哈哈哈哈。”连山瞥了他一眼,低头笑着回应。
“诶,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跟别人说话都不看着对方的眼睛。”平复下来后,泽林小声说道。
连山微微一愣,抬眼强迫自己直视泽林的眼睛。“哪有啊,没有吧。”
“真的,你平时都是把脸转向我的方向,对着我的方向说话,但是眼睛从来不看我。为什么啊?”
“被你发现了,我只是觉得和不太熟的人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会有些尴尬。”连山向来是不会与人相处的那一型。
“我们还不太熟吗?那你可以尝试一下,哈哈哈。”
“那以后我都看着你眼睛说话喽,倒是可以试试。”连山再次直视泽林,这大概是连山对他说过最大胆的话了。泽林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和连山一样是难得的长睫毛,只不过连山是单眼皮,小眼睛,常常对自己的样子不太自信。
他不知道,她常常偷偷看他,幻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默默对他好,每天都想和他聊天。那一阵子,他们确实每天都在QQ上聊着。那个学期去秋游前,他开玩笑要她拿一瓶她室友的谷粒多给他带过去,她嘴上说着人家不一定给啊,这边立马问室友要了一瓶。那天在大巴车上,男孩子们都在前排胡闹,她从包里掏出那瓶谷粒多塞到他手里就走向后排了。
“真的给我带了啊,谢谢啊。”他爽朗地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他总是人群中的焦点,和谁都玩得开。她就不一样了,总是害羞,看起来好像很冷漠的样子。
在途中,导游举起话筒招呼大家到前面去唱歌,熟悉她的女孩子们起哄说“连山的歌唱得可好了!”她被拱到车前唱了一首《错的人》,惊艳了大家。也许这首歌算是预示了后来他们的结局,可是人的一生如此之长,谁说谁一定是对的,谁又一定是错的呢。能够遇见他,就已经很难得了。
几个月之后,泽林告诉连山,那个时候他看着她唱歌的样子,心里想着“真好听,要是这个女孩子是我女朋友就好了”。连山心里不知有多开心,就算是热恋时男孩为了女孩高兴,瞎编的情话也好,她的高中生活因为他而变得更加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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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督查风渐弱,小组的桌子终于又转向了讲台,他们再次成了前后桌。有时候他的朋友会换座位换到连山身边,换走成绩好的同桌,剩下他们几个一起讲笑话,不听课。他每天早上都会买一根玉米做早餐,那时已经接近寒假,天越来越冷了,那根玉米在早上是用来给连山暖手的,等到连山的手暖了,玉米才能履行它早餐的义务。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同组的女孩甚至有意撮合他们,总说些暧昧不明的话指向他们。连山在此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但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心底默默爱过一个遥远的人,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但她爱的也许也只是她幻想里的对象。所以,面对泽林,她一边猜测,一边怀疑,她不确定她有开始一段感情的能力,骨子里的不安全感,家庭关系带给她的影响。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洒脱的人,她退却了。她决定亲自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想知道泽林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连山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说出来的了,大概只是希望两人以后相处能注意一些,不要让同组的人再起哄了。
“你真的是,突然这么说,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现在回想起来,连山仿佛能够看到泽林在网络那头叹气的脸。
“我本来决定寒假过完年回来再跟你说的,还想准备准备,正式一点的。这样吧,明天早上咱们七点在学校门口的M记见。”
看到这句,连山哭了,混杂着气愤、忧虑、害怕,又有些开心,她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不明白一段感情应当如何开始,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室友都说“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为什么要犹豫呢?”是呀,为什么要犹豫呢?如果知道彼此终将分离,为什么不早一点开始呢。
连山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准时去了M记,没想到他早就把早餐点好等在那里,连山到的时候,他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尴尬地把他戳醒,他赶紧招呼她吃早餐。
“我昨晚没睡好,早上睡不着了就提前来了。”
“可是来了以后又觉得好困。”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点的这个套餐。”
“你快喝这个豆浆,可能放凉了。”
“我只是想着当面和你说会比较好。”
泽林一直说个不停,连山却觉得吞咽的动作都很难。她觉得好尴尬,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场景,她默默地吃着早点,一言不发。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泽林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男孩真的很贴心啊,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想要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表白就是应该当面正式地说,从头到尾他都在顾虑连山的感受。
可是那时候连山不懂,她困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谢谢你。”终于,她开口了。她再一次没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不敢抬头看他。
“没关系,等你准备好再说。等会去班里你先进教室吧,省得他们起哄。”他真好,明白她的羞怯。
之后,连山上课聊天的频率减少了,重新回到不敢抬眼看他的状态。放学后黑板上留的作业也不帮他抄了,她在尽可能地回避他,也是在回避尴尬的状态。
泽林忍不住了,“你其实不用这么尴尬,我就是正常地对待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行吗,你不要这么尴尬啦。”
他越是这样,连山越是觉得他好,真讨厌,“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会属于我呢?”连山总会控制不住这样想。但是她慢慢地去接受了对方对她的好,他们还是亲密无间。其实连山是自私的吧,既想要接受对方的好,又不愿意去面对感情里的不确定。
那一年,是2012年,玛雅人预言世界末日的那一年。12月17日放学,她照例转身拿他的本子准备抄作业,他忽然一本正经地问她:“还有四天就要世界末日了,你可以接受我吗?”。连山没有回答,只回过身帮他抄着黑板上留下的作业。回头还本子时,看见他落寞地在玩手。连山迟迟不把本子递给他,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连山递出本子的同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霎时,泽林脸上笑开了花,那成为连山脑海中永远牢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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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便是熟悉的校园爱情,甜的时候连上课都要牵着手。一开始他们想着低调,只有身边的朋友知道,想着等别人慢慢发现就好了,连山真的爱死了泽林的贴心。泽林总说“爱你一万年”,那时连山觉得他只不过在胡说情话,回他一首《暮光之城》的《A thousand years》后来想想,少年时说要爱你一万年,是因为真的很爱你。
一开始,常常觉得像做梦一般,直到后来分开很久后,连山也一直觉得,和泽林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不过是自己做过的一场美梦,和每一次的幻想一样。有时觉得他无比熟悉,有时又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高二下期,这股督查风终于过去,年级重新分班,虽然成绩差不多,但他们还是分在了不同的班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甚至成了年级里大家都认定的一定能走到最后的情侣。
但连山的情绪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她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莫名其妙地冷战。和所有的情侣一样,好像女生越来越在乎,男生则慢慢热情褪去。女生开始每天都要得到男生的关注,男生开始需要自己的空间。
泽林可能不明白,为什么平时温柔似水的女孩生起气来能说出那么诛心的话,冷战起来可以好几天不理人。连山自己也不懂自己这点,但她也清楚自己这点,明明是自己在折磨泽林,可她控制不住,她也以为他们像外人看上去的那么美好,可以走到最后。她在骗自己,看不见泽林的忍耐,她在逼自己,去考验泽林的耐心。泽林一旦忍受不了的时候,她又会自嘲一般对自己说:“看到了吧,你不值得爱,没有人会永远爱你。”
于是,和大多数校园爱情一样,毕业之后,在他们终于可以自由地,不再考虑家长、老师、学业,轻松地相爱的时候,他们分手了。
还是一次莫名其妙地冷战,哪怕之前他们都还在商量着未来,几天以前他们的未来里还有彼此。连山之前从没说过分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我这么坏,泽林你为什么还爱我,这不可能,你一定想分手的”,所以这一次她说“不如我们分开几天冷静一下”。她的潜意识里可能以为这就是和以往一样的一次冷战。她真的好矛盾,她既不相信泽林真的爱她,又觉得泽林爱她爱到不会分手。

可是这一次,泽林放手了,他们十天没有联系。连山还倔强地对闺蜜说,“就算他不愿意分手,这次我也会分手”。隔天就打脸主动联系了泽林,要见面,可是见面说出口的依然是扎心的话。反反复复,泽林受不了了,他不愿意再回头了,他说“我越来越不能让你满意了”。这个时候连山慌了,此后一个月,她每天都去找他,在他家楼顶等他,那是他们以前约会的地方。可他不会来了,他下定决心要放手了。
连山崩溃了,她亲手把他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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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连山和朋友聊起以前的感情都会说,“以前就是‘作’呀,把对方赶走了,哈哈哈。”
后来,连山家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家人针锋相对,父亲患病离世,母亲重新介入自己的生活……好多个夜晚,连山都在睡梦中无声的哭泣。她常常会庆幸,还好泽林离开了,原本她就是负能量爆棚的人,如今的负能量更多了,一定会把他压垮的。
她知道生活很美好,太阳很好,风很舒服,小哥哥小姐姐很有趣,她既不想哭也不觉得撕心裂肺,她只是不那么热爱生活了。
泽林离开一年多以后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连山常常去窥屏,那个女孩子真好看呀,又瘦又美,比自己好多了。以前连山不自信的时候,泽林总是会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越了解你只会越喜欢你”。
后来,泽林常常在社交媒体上秀恩爱,连山有时候会想,“泽林当时不够爱自己吧,从前他从不在社交平台上秀恩爱”。然后自己又解释,“那时候年龄小,又不是天天都能用手机,也不会自拍什么的”。
那时候的爱都是真的,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只是后来的不爱,也是真的,泽林走得毫不拖泥带水,他已经走很远了,只是连山还停在原地。

后来的后来,连山遇见过很多“一见钟情”的对象。大学声乐社的学长,连山看他第一眼就喜欢了,甚至还追求了一段时间。可对方以“现在要学习”的名义拒绝了,最后却和连山同班的同学好上了。表姐的某个朋友她也幻想过,高中同学她也幻想过,就连一起玩剧本杀根本都还不认识的小哥哥她都幻想过。好像每个被她幻想过的对象最后都会拥有女朋友。而连山就这样独自走过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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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的夏天,连山独自在宿舍把他们的“回忆”一个个扔进了垃圾桶。半年纪念日和一年纪念日的时候,泽林送给连山的礼物,是把他们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抄写了下来,还在每一天的记录下回忆当时的心路历程。连山一页一页地看,一页一页的撕。打开手机,狠下心把空间里的照片都删除。她考上研究生了,她想丢下这个城市,丢下家里的破事,丢下这些不能碰的伤口。她没有哭,她不知道自己是放下了,还是麻木了。

分手后的第六年,泽林和漂亮小姐姐分手了,明明前几天还在秀恩爱,转天朋友圈里女友的照片就全都删光了,微博置顶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恋爱总带给我伤害”。连山和朋友们开玩笑说, “看来是plmm不爱他了,哈哈哈”“真讨厌,我可喜欢看他女朋友的自拍了,可好看了!”
来到新城市,开始新生活的连山,其实感觉自己早已不爱泽林了,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那么快就遇见新的人,看起来那么幸福,而当时自己的生活一团糟,所有事情都在跟自己作对。
不爱了,但控制不住幻想。她又开始幻想,如果他们复合了会怎样,如果当初彼此退让,那现在是不是还会在一起。这一次,她存在双重幻想,明明已经遇到了新的心动对象了,却同时对前男友“念念不忘”。第一次,连山感觉自己的幻想是病态的,她太寂寞了。从头到尾,她都只是缺爱罢了。
她从未醒来看看清楚自己,她沉溺在幻想里,沉溺在即时的快乐里,却忘记了真实的人生。再来一次,她不一定会比上一次做的更好。因为她永远在把眼前人与幻境作比较,所以泽林“越来越不能让她满意”,是因为泽林越来越不像她幻想中的那个人。
可能这是一场漫长的脱敏,人生已经这么苦了,她想要被爱有错吗。只是有时她需要从幻想中醒来,离开幻想,才有可能被真实地爱着,她也有可能真实地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