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生看完《小丑》
当书生看完《小丑》，在字幕出现的前一秒，他按了下遥控器，暂停住哪个画面，继而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手指灵活地插进电视屏幕，把那个奔跑者的疯癫汉子从屏幕里撤了出来。
电视下方就是瑜伽垫，书生把小丑按在瑜伽垫上，继而从旁边的藤桌上拎起一把半小时前就准备好的左轮手枪，照着那家伙的四肢关节各给一枪，那奔跑着的样子躺在地下，简直不能更像一具尸体了，就差在身周画上白线。
四枪过后，书生用枪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光顾了愤怒，忘了一个常识——暂定的画面里牵出来的人也是暂停的，本身就不具备任何活动功能。
书生看了看手里愚蠢的左轮手枪，重新放回到藤桌上，疼桌上有一只茶壶、一个杯子，显然是看电影的时候在自斟自饮。书生重又提起茶壶，到了半杯茶在里面，茉莉花香四溢，让客厅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书生把那杯茶放在瑜伽垫上的小丑面前，自己坐回到藤椅里面，单手抄起茶壶，茶壶落在手心，缓和了一下情绪，慢慢道：
“知道你动不了，我说，你听就可以啊。其实我找你就一个问题——命运悲惨，你赖社会干鸡毛，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吗？”
“是，你天生有病，会不合时宜地病理性地哈哈大笑，这个就跟打喷嚏或者得了脚气脚痒一样很难控制，不怪你，谁要是因为这个瞧不起你，那就是混蛋。但是，你明知道有这个干不掉的毛病还去登台，难道舞台在你眼里就这么廉价吗？不值得付出一点尊重？难道你不清楚演技也不行，误以为自己就是这方面的天才？”
“你的表演我看了，无论是私下里的还是聚光灯下的，说实话，很烂。虽然我不是专业干表演的，我就是一个普通观众，但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我的直接感受就是——不行。你不会讲笑话，念笑话都念不好，而且我觉得你对这个行当好像有点误解，一切能打动人心的笑，不应该是从别人那里抄来的，而应该是自己的，你不产出，仅仅就是搬运，这个当真没什么意思，你不敬业。你的镜头感最好的时候，是你杀了人、情绪得到释放之后，可以感觉到，那个是你真正的自己，那个你才具备表演的张力，而之前那个压抑而虚伪的自己，真的太假了，太没有感染力了。这个要怪你妈，因为你太听你妈的话了，你妈让你把人生放在假笑后面，你就老老实实地照做了，结果坑了自己。你不对自己真实，也不对别人真实，就别想打动别人，这是一个演员最起码的素养，而你没有。”
“你真的算不上一个Joker，你就是个Joke。”
“什么样的Joke能打动人心？不是去胳肢人家的胳肢窝，也不是性与黄色，而是苦难。根植苦难、从苦难里升华而出的带着泪的笑，那才能够打动人心、才能获得共鸣。就像你一看就爱上的卓别林，他的表演之所以伟大，从题材的选择到表现出的内心的折射，无不是苦中作乐、在逆境中笑着活下去，而你呢？我承认你很苦、很苦、不光生活质量低下，内心也不得安宁，甚至连自己的出身都不明不白。虽然有所谓的文书作证，但你觉得那些文书可信吗？像韦恩那种级别的有钱人如果想达到目的，什么都能搞得出来，何况区区的几页纸，办手续的人都不敢收红包，热脸贴上韦恩的冷屁股都会巴巴地给人办好，这是常识，不是知识，不需要我一个后生来教你吧？也许你真的没有常识，就跟你妈一样，竟然，连电视里的话都相信。”
“退一万步讲，即便你妈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妄想症患者，编造了这一切来骗你又如何？你信或不信，跟你的人生有半点关系吗？你很在乎自己的出身吗？也许你的真的不在乎，如果真不在乎的话，那就不要去厕所堵你那所谓的富爸爸啊，难道你仅仅就是为了祈求亲生父亲的一个拥抱？得到了又如何？你能从此就浑身充满力量然后大踏步开启新的人生？得不到又如何？难道从此以后你就该痛恨一个本就跟你不在一个维度里的人吗？”
“虽然你跟你那个莫须有的富爸爸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毕竟你们是不同的人，你跟韦恩少爷也永远都隔着一道铁门，你可以和他对话，可以触摸，但你就是走不进那扇门，这就是现实。做人，总得面对现实，不该去的地方就不要去，不该做的事就不要做，人活着不能什么都挑战，该对这个世界有着应有的尊重，尤其，当你误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演员的时候，你尊重过你的观众吗？韦恩少爷没被你拙劣的表演逗笑，你就把手伸到人家嘴里去掰出一个笑，这跟你讲了一个笑话之后把手伸到人家咯吱窝里抓痒痒有什么区别？”
“另外，你明知道这个城市已经没救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难道你也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还是你坚信自己可以改造这一切？当一个地方不适合自己生存的时候，那就换个地方，天下之大，容人之处不只是家，人是能使用工具、开动智慧的动物，应该用心去寻找、体验、亲手建立起一个家，而不是哪里出生就在哪里生活和死掉，中国有一句老化——人挪活，树挪死。虽说你瘦骨嶙峋跟一颗古树一样，但你毕竟还有两条大长腿吧？你都有开枪杀人的胆量，为什么就没有重建自己生活的胆量呢？”
“也许你的腿跟你的心一样，早就自己把自己束缚住了，你不敢搬家，也不敢挪动自己的梦想。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说什么别人践踏你的梦想，这完全是道德绑架，你的理想难道只有一个？没有梦想是咸鱼不假，难道抱着一个伪梦想去活着就不是咸鱼了吗？虽然你喜欢表演，但不擅长就是不擅长，完全可以换一个，为什么就要满腹虚荣地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个演员，而且一定会获得满堂彩的塑料掌声呢？谁都有梦，做做就得了，如果真不愿意醒过来还把梦当做现实，不光用来骗自己还用来骗别人，这就是无耻了。表演实在不擅长，可以去做别的啊，哪怕是卖苦力也是可以吃饭的，做苦力不丢人，做苦力的时候忍不住犯病哈哈大笑了，也不会干扰到别人。”
“不要跟我说什么你打动了观众——当你所在的这个城市已经堕落、你觉得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会有一个健康的三观吗？如果没有，你却打动了他们，难道就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了吗？就像一群观影水平极其有限的人迫不及待地给一部电影打了高分，你觉得那真的是一部优秀的影片吗？醒醒吧。”
“算了，就聊到这里吧，此时此刻，你的耳膜甚至都无法震动，我的话你也完全听不进去，权当我自言自语好了。这不是你该来的世界，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属于固定的一个城市，我可以尊重你的想法。怂恿所有人去当北漂是耍流氓，但劝所有人都应该落叶归根，同样也都是耍流氓。”
说完，书生从藤椅里站起身，踢翻撂在小丑身边的茶杯，双臂振起，抓起那具宛若死尸一样的身躯重新丢进电视屏幕里去，转身拿起遥控器，重新对准那个暂停中的画面。
“也许你真的精神有问题，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对你保留适当的尊重，而不是横加指责——就像听了我这些话之后可能会愤怒不已的人，也不该对我横加指责，否则，就是缺德。”
书生说完，抬手关闭了电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