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将忘记一切
从超市出来回家,隔着马路看到一个熟人,刚想张口打招呼,却看见他眼睛空茫,缓缓走过。
他在四处张望,动作缓慢,嘴巴微微长着,眼镜轻轻地搭在鼻梁上,手摸索过铁栏杆,那里伸出树的枝桠。
秋天了,叶子已经快要掉完了。
我目送他渐行渐远。
红色的羽绒服,融化在浓秋里,颜色变得不那么耀眼。
我知道他一定不记得我了。
四天前,他还轻轻的摸过我的头发,软软的拥抱过我。
不过拥抱过后,他再一次问了,你好吗,你是谁。
工作的乐园里有许多残障人士,他们或得了自闭,或是脑瘫,或者是脑袋上其他疾病。
有一个走路好似跳舞的男孩,老大告诉我,他的脑袋里蒙上了一层灰尘,所以他走路无法控制四肢。
而这时我遇到的他,正是其中一个。
夏天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去了村里庆祝夏至的音乐节,一起拍手跳舞。
秋天,他的病就加重了,听说是痴呆加剧,伴有严重的失忆。
他大约就二十几岁吧。
他的母亲是个高大而强壮的女人,同我们一起工作,每周三下午四点准时会把他从山中疗养的地方接到我们工作的地方,吃水果、说话。
一切本都按部就班的。
上个月听说他生病了,他的母亲于是推掉了每周三的工作,在家照顾。
然后就是四天前,在乐园遇到他那次。
再就是今天了。
我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很难过,就看着他那样走远。
安安静静地,四处张望。
他快要忘记这个世界了,一切,他不记得树怎么说,不记得秋天会落叶,不记得苹果的味道,他会忘记刚刚和他拥抱过的人,也会忘记他的母亲。
不可逆转地,忘记这个世界。
等到终于看不见他了,我继续往家走,一仰头看见了路上的树,叶子掉了一半,冬天快要来了。
往日写到时候,我总会忍不住逆转,想要写出些光来,可今天不想。
人世间总有这么些时候,总有挡不住的落叶。

2019.11.德国小镇Welzhe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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