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人
今年国庆前夕，我参加了一个拍摄项目，某地区的“中国好人”宣传片。关于“中国好人”这个名词，大家可以在中国文明网上面了解详情。这是个很传统的正面宣传片，整个拍摄过程还算顺利轻松，他们大多已经把公益当做了自己的事业，并且颇有成就。他们也有很多被拍摄的经历，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镜头，采访时需要说什么样的话，怎样说话才有感染力。但有几件小事比较有趣，就随手记录下来，这里淡化了他们的个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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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之前，政府那边工作人员一开始就跟我说：要是谁不配合拍摄，就叫他滚蛋。
大多数人物拍摄很“配合”，沟通很顺利，因为协助宣传报道也是他们的任务之一，但是有一个人，A，我们用了很多办法也联系不上。他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工厂职工，因为救起落水少年被评为见义勇为中国好人。政府的工作人员几经打听，给我的回复是：xxx，拿了中国好人头衔后就不配合工作了，手机也换了，也没在家了，所以pass吧，他连当地的工作都不配合了，而且一直玩失踪。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个人，要是能够找到他，还是很想写一点他的故事。
2
这是另一个不太“配合”的人，B，一名年轻的私营业主，常年资助困难学生，网上能找到她的报道很少。沟通拍摄的过程中，她一再犹豫，最后跟我坦白：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不应该被宣传。
我个人当然完全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但是秉着完成工作的态度，还是尝试了一下。我说：这个片子不是为了宣传您的个人事迹，而是宣传“好人好事”的精神。
B说：话是这样说，但我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做好人，为了宣传好人精神。
我说：如果您不愿意被拍摄也没关系，您的被帮助对象方便出镜吗？
她沉默了一会，说：说实话，我更不希望去拍摄他们，我帮助他们只是我个人的事，他们接受帮助并没有义务要拍摄这些。有一次一个摄影师也是这么说，最后我联系了一个关系很好的被帮助对象，跟她说了这个事，她最后说，如果要拍摄，就宁愿不要这个资助了。我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去打扰他们。
我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很强烈的羞愧感，于是放弃了游说，最后她答应拍摄一些简单镜头帮我完成任务。
3
C是一名退休老教师，以前主要做政务和计划生育工作，曾经用了几个寒暑假为一名抗日无名女兵确认了身份，因此被评为中国好人。
因为她在宣传片中是次要人物，所以拍摄内容并不多，沟通过后就是确定拍摄时间。期间一直尝试说服我去拍摄她的丈夫，一名剪纸非遗传承人，想一起放在宣传片中，被我婉拒几次。还有几个与宣传片无关的活动，她希望我们去拍摄，被我婉拒后，说：如果是时间来不及，或者内容不符合的话，我可以打个电话给xxx部长说一下。最后也不知道她说了没有，我们没有接到要拍摄的通知。
最后拍摄她的是一个校园活动，现场来了很多领导，活动结束后我说还有一个采访需要拍摄，她一直环顾左右，让我等一下。我们定好了机位，设备人员准备完毕后，她小跑过来，把手机递给我，说：你帮我拍个照，跟xxx领导拍几张合影，但是你注意点，不要让他发现。
她走近一辆车，一位领导从车上下来后，在与他人聊天。她若无其事地走到领导身边（显然她与领导并不相识），然后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抓怕了几张，但是没有一张领导的正脸。她又挨领导更近一些，再次看向我。领导发现了她，看了她一眼，于是她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过来问我拍到了没。我把手机递给她，她点了点头，看到又有两位领导走过来，于是上前抓住他们，说一起拍个合影。那两位看上去很赶时间，推脱了一番，但还是拒绝不了她的热情，拍了两张合影后匆匆离开。
后来我在朋友圈看到她发的“xxx活动与xxx领导合影留念”的照片。
4
D是一位社区工作者，她曾经帮助很多外来人口在本地找工作、找房子、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做了很多好事。在沟通时，我说希望可以记录一些帮扶行为，或者相关的活动。
她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不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前是社区的领导，做什么事都很顺利，组织活动都很容易，大家都愿意帮忙，也有资金提供，因为我那时候还在位，都是互相帮助，说白了就是还有利益关系。现在我退休了，很多工作很难再开展，要钱没钱，要人也找不到人。今年中秋节，我跟社区说，要不要组织一次上门慰问孤寡老人的活动，最后没有人支持，就不了了之了。我还是愿意配合你们拍摄，但是有些事情真的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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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是一位老大爷，当年失业下岗后开了一家粉面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邻居给了他很多帮助，于是他邻居里有残疾人、生活窘迫的人、三无老人、小孩子来吃粉吃面，他也不收钱，后来被树立成了典型，大量媒体报道后，被评为了中国好人。
采访的时候他们说了很多与媒体报道不太一样的话。他说：开粉面馆是为了生计，宣传报道后，很多人就过来免费吃，他也支撑不了，有时候还要贴钱，物价上涨后他也不会涨价，很苦恼，后面没办法，就只最对三无老人和小孩子免费。
他看上去很累，当然最后他还是说了很多感谢和感恩的话。
本来还想写一点儿拍摄过程中的主观感受，以及一些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情，但是想到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他们大多数人仍然是在做一些帮助他人的事情，而且有一些确实很动人，在我的观念里也许无关主流价值观，但仍然是值得敬重的，于是作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