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石头不是石头,他是我的爷爷。
石头原来不叫石头,奶奶从没让我叫他爷爷,大家都叫他石头,于是我也跟着大人们叫他石头。
从我有记忆起,他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穿的衣服破旧,头发总是凌乱,胡子拉扎,独自住在我们老房子边上的一间狭小阴暗的屋子里。有时我写完作业在村口河边玩时,总是看到他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他在捡地上的烟头。我知道,他喜欢抽烟,可是没有钱买。于是他把捡来的烟头拆开,把里面一点点的烟丝攒起来,用纸重新卷起一根烟,火柴点燃他简陋的香烟,烟雾缭绕,这就是他最悠闲的时候。
除了捡烟头,他就是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把从垃圾堆里捡来香烟盒子一点点拆开,撕成规规整整的一小张纸片,然后拿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圆珠笔,在每一张纸片上划划写写,嘴里还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从来没看懂他写的是什么,也没听懂他在说的是什么。
小孩子的我好奇心很强,也并不惧怕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爷爷。于是我有空时总是跑到他的小屋子里去,看看他的“家”里最近又从垃圾堆里添了什么新东西,看看他又在写什么。
我总是问他:“石头,你在写什么啊?”他也不搭理我,只管自己写,仿佛这间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久而久之,我自觉没趣,也就不再问他写什么,只是经常跑过去看他写的东西,企图从这些零碎的纸片里找到石头写下的秘密。
老房子被拆掉后,石头的家也没了。我家后面还有处小房子,是内外两间屋,原先是我的老师租下来自己办的幼儿园,后来停办了,于是这里成了石头的新家。
石头的亲哥哥,我尊敬的叫他小爷爷,他家做生意,很有钱。隔着一条河,他在我家对面盖起了全村唯一的一幢新式洋房,引得路人围观赞叹。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的知道石头是我们家的表亲,小爷爷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于是我好奇的问奶奶:“为什么小爷爷家那么有钱,房子那么大,却让他弟弟住我们这里?”奶奶没回答,只是说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石头在我家屋后住了好久好久,也许好多年。我不用再跑到老房子那边去找他了,我可以总是碰见他。奶奶做了吃的会让我送过去一些给他吃,有时他也会走到我家门前来打水。他还是老样子,在外边捡烟头,翻垃圾,捡废品,卖了钱,还是买香烟买火柴。
我觉得石头太可怜了。一个人住在那里,过着那样的生活。奶奶会让我送不要的衣服给他穿,我也会偷偷从自己家拿火柴,拿自己的笔,拿偷藏起来的几毛钱送给石头。我对石头充满了好奇,石头也并不排斥我总是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我时常问他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说一些七七八八的话。我已经忘记石头到底会不会说话了,好像我才是说的最多的那个人。
我上了六年级,开始寄宿,后来就很少见到石头了。不知不觉,他渐渐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房子的门已经上了锁,我从中间的门缝中往里看,黑漆漆一片——这里变成了柴房。我问奶奶:“石头呢?”
“小爷爷送他去养老院了。”
他更老了,再也捡不动烟头了。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我家。他的头发剃成了清爽的平头,胡子也剃干净了,穿的也不再是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整整齐齐。看来养老院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对石头来说是个好地方。
养老院离我们家挺远,我听奶奶说,石头是走了很久路过来的。他在养老院呆了几个月,总是要自己跑出来,跑出来就在我家附近晃荡,等奶奶发现他,只好领他回去吃饭,再把他送回去。
我不知道石头在养老院开不开心,他好像变得更好了,可是为什么总是要自己跑出来呢?
大家拿他没办法,只好每次跑出来就送回去。最后一次,他跑出养老院后没有到我家。
他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去。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也许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去哪里了。
石头,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