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9）——午夜暗幽灵
这正是夜晚阴气最盛的时候，伊卡老师垂头丧气地踏上回程。想想下午来的时候，他还兴高采烈地在山路上穿行，看到的是一片金秋的盛景；而现在，周围的景致和他的心情一样凄凉。
在他脚下很远的地方，塔潘泽河的水域模糊而昏暗，到处都是单桅帆船高高矗立的桅杆。船已经下了锚，就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在如死般寂静的午夜，他甚至能听到河对岸看门狗的狂吠，是那么的微弱和模糊，不知道这位人类忠实好友，距离他到底有多远。时不时地，山那边某只农舍里的公鸡被惊醒了，拖着长长的声音打着鸣，听起来像做梦似的。他的身边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除了偶尔传来的蟋蟀的嘶鸣，或者是一只牛蛙睡得不舒服，翻了个身，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咕哝。他之前听到的闹鬼成精的恐怖故事一下子都涌上心头。
此时天色变得越来越暗，似乎连星星都沉入到天空最深之处。乌云在天上飘来飘去，这些星星时隐时现，诡异地眨着眼。他从未觉得如此孤独，如此忧伤。而且，他已经来到了那个鬼气森森的地方。路的正中间矗立着一棵巨大的郁金香树，高耸入云，如巨人般俯视着旁边的其它树木。它的树枝异常粗大、扭曲多节、奇形怪状，一些枝条扭曲向下，几乎靠近地面，之后又九十度扭转，直插青天。这棵树被称作安德烈上校之树，当初那个不幸的军官就是在这里被抓住的。现在村民们讲到它时，又是满怀敬意，又是迷信它的神秘力量，一方面出自对安德烈上校的同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的样子太奇特了，太神秘了。
伊卡老师走近了这棵令人恐惧的大树，为了壮胆他吹起了口哨。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对口哨声做出了回应，定定神他才发现那不过是狂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哗哗声。他又走近了一点，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白光，就吊在树的正中间。他吓得连口哨都忘了吹，勒马停了下来。但是再仔细观察，他认出来那不过是闪电划过树皮后留下的划痕，因为树皮被划开了，里面白色的树筋露出来了。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一阵呻吟，把他吓得牙齿打颤，膝盖紧紧地贴住马鞍，可那不过是几枝大树枝在风中摇摆时的摩擦声。他终于顺利地通过了这颗树，但又有新的危险横在他的面前。
就在距离这棵树两百码开外，一条小河从路中间淌过，流入了一个林木茂密的沼泽峡谷。几根粗大的原木并列排放着，这就是过河的桥。在小河流入树林的那一边，一大丛橡树和栗子树，密密麻麻地缠满了野葡萄藤，在头顶投下一片幽深的暗影。正是在这个地方，不幸的安德烈少校被抓住了。当时有个强壮有力的农民就躲藏在这些栗子树和野葡萄藤蔓中，看到安德烈上校后就跳了出来，把他抓住了。在很多鬼故事里，这里被视为鬼魂出没之地。有时候某个学生天黑了往家走，且不得不独自过河时，往往会在桥上吓得胆战心惊。
伊卡老师走近了小溪，心怦怦地跳得很急。最终，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踢了踢“火药”的肋骨，试图快速冲过桥面。但这匹变态的老马并没有向前冲，而是一个侧向漂移，撞在了栏杆上不动了。时间拖得越久，伊卡老师越是害怕。他猛拉另一边的缰绳，用另外一只脚狠狠地踢着马肚子，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火药”的确开始动了，但它却跳到路的另一边，跳进了一片荆棘和赤杨丛里。
伊卡老师又是用脚后跟踢，又是用鞭子抽打老“火药”的肋骨，催它往桥上走。老“火药”猛地向前冲去，打着喷鼻儿，呼哧呼哧的。但就在跑到桥边的一刹那，它突然顿住了，差点把伊卡老师给翻了下去。惊魂未定之际，他突然听到了桥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在树林黑乎乎的阴影里，就在小河边上，他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畸形的、高耸的东西。它一动不动，似乎在一片黑暗中凝聚成形，变成一个巨大的怪物，随时会扑向路上的行人。
因为恐惧，伊卡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办？能转身跑开吗？似乎太迟了。而且，如果真得是鬼魂或妖精，人类又怎哪有机会逃开？谁又能像幽灵一样，骑在风的翅膀上飞翔？他鼓起一丝勇气，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谁？”没有回音。他更大声地问道：“你是谁？”还是没有回音。他又一次用鞭头戳戳老“火药”的肚子，闭上眼睛，狂热地吟诵起赞美诗来。
就在这时，那个阴影中的物体开始移动，一阵攀爬，一阵跳跃，就站到了道路的中央。尽管夜色很暗，但基本上伊卡老师能看清那是什么了。那是个大块头的骑手，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这个骑士既没有骚扰，也没有聊天的意思，而是冷冷地站在路的另一边，就是老“火药”瞎了的那只眼的一边，然后小跑了起来。此时老“火药”也已经克服了它的恐惧和任性，变得听话了。
伊卡老师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午夜同伴并不感兴趣，他让马儿跑得更快些，希望能把这个同伴甩在后面。没想到那个陌生人竟然也加快马速，和他保持同样距离。于是伊卡老师又拉住缰绳，让马儿慢慢地走，想让陌生人超过去，没想到对方也把速度降了下来。伊卡老师的心开始沉了下去，他试图继续吟诵赞美诗，但他的舌头干巴巴地粘在了上颚，连一个音符都吐不出来。在这个同伴郁郁寡欢而又顽强的沉默中，蕴含着一股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很快他就明白了可怕在何处。那个神秘同伴催马攀登上一处高地，迎天而立如一尊雕塑。他的身形硕大，披着一袭斗篷，但伊卡老师惊惧地发现，他没有头，真的是无头骑士！更让他害怕的是，那个本应该长在脖子上的头颅，竟然就放在马鞍的鞍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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