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与酒

岳父病重。

他身体好的时候是一个嗜酒的人，知他的人开玩笑地说，他喝过的酒可能要用火车皮拖。我记忆中，他中午和晚上一般都要喝酒，每顿大约一塑料杯，我现在才知道那大约有二两多的样子，后来年龄大了，在酒杯中加入冰块，但也减少不了多少量。有一年，岳父到我老家，和我父亲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父亲告诉岳父，说自己一天喝三顿酒，岳父批评父亲，说早晨不该喝酒。

喝早酒是荆州地区人的习惯，我有一年国庆节到荆州玩，一位老家在那里的朋友接待我们，带我们体验了一次。早晨八九点的时候，荆州人到外面早餐店吃早饭，那种早餐店除了提供一般的面食之外，还在门口摆几个大盆子或大罐子，里面煮着牛肉、牛杂或兔肉什么的，香味扑鼻，当地人到店外的小桌子旁两三个坐着，桌上摆一个酒精炉，上面放个小锅仔，拿出自己带来的白酒，边吃肉，边喝酒。就这样一顿早餐可以吃上两个钟头。

我曾经羡慕这样的生活，但身体可能吃不消。荆州人好客好吃，在路上见面看到他们的中青年男士中有很多人长着团团的脸，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现在想起岳父批评父亲的话，感觉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区别。父亲五年前即已去世，当时生病的原因是自小辛勤劳动、地方传统疾病等各种原因。但真正让病情加重，以至生命无法挽救的原因应该是长期饮酒。岳父现在的病也不是饮酒的直接结果，但骆驼身上的一捆稻草应该是酒。

这样微妙的关系，盘丝一样的联系，我也是这个年龄才慢慢明白。

长期吸烟是岳父此次病危的主要诱因。

岳父是老革命，他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天之骄子。大学毕业后下放到一个贫困县工作，政策落实后回到城里。一辈子兢兢业业。有很多在年终总结中，我们大言不惭、厚着脸皮写在开头和结尾的语言，对于我岳父这一代人中的很多人，是贴切的形容。认真学习、努力工作、一心扑在党的事业上之类的。

但他又是被时代半遗忘的，他对社会贡献了全部，国家虽然给了他相应的待遇和照顾，甚至比一般同龄人要好，但比上不足，更加上社会巨变给他带来的挑战，在年老后，岳父处处碰壁。在刚退休时，他曾经承包几十亩地准备大干一场，但最终发现合伙人只是为了赚钱，周围的农民更是骚扰、蚕食他的基地，让他不胜其扰，最后终于放弃。在他准备安享晚年生活时，骗子们又趁虚而入，各种保健品公司将他包围，广告、人员打着各种关怀的名义，一辈子的革命奉献派哪知人心的复杂，他深陷其中。

岳父是个单纯的人，但在这个变化剧烈的社会中，单纯和蠢几乎被划上等号。我盯着他消瘦而失去意识的脸，心情是复杂的，一如我们这样复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