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解物
白居易的解物
想谈谈白居易时,突然冒出一个问句来:白居易为什么能写长诗?而且,像《毖琶行》和《长恨歌》,都是一唸出口,就不胫而走,寻常百姓也可以熟背。
写长诗,西方的拜伦也很厉害,木心说他是“行走的尼采”,诗行滔滔不绝,让欧洲的老爷们,只能望其项背。但是,在我看来,写长诗不是一种技艺或能耐,而是诗者出口成章的应然。
我去过白居易的两处住所,洛阳龙门石窟的“白园”,在香山寺后面,“香山居士”的名号由此而来,香山寺的位置极佳,正得风水,可以举目东都洛阳。
另一处就更出名了,因为他在此写出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以及《庐山草堂记》,这篇园林散文,要先于“唐宋八大家”,但是行文之畅,足让后生顶礼。那么,白居易为什么如此厉害?
我读他的《庐山草堂记》,哪里只是在写草堂啊!四围山色、僧侣斋茶、竹树云石,都映照进来,此时房子并不重要,令人“体宁心恬”的是造化灵胜,所以草堂可以木不加丹,墙不饰白。我想,诗人也如这个草堂,诗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的场所境地,诗人吐纳其中,长诗短句,不过像草堂的朝夕景象,寻常刻画于光影。
拜伦从英国转徙到地中海,行走之际,诗句就在纸卷上开始流淌,地中海的文明土壤深厚,拜伦的“灵感”,也是泉涌。想想杜甫从狭江出川,顺流而下洞庭,一路诗赋,满舟歌咏。陈与义也是如此,从洛阳到江西,步移诗成。
我在想,在明清之际,一个出生于苏州的书生,丹青妙笔,诗书成章,不足为怪。但是,如果他想翰墨泱泱,随口隽永,还是挺难。郑板桥应该有这样的意识,他画的竹子,石身高于竹林,他在题画诗中觉得这是一种不同于往的创新,同时,他的六分半书体得益于大字之王瘗鹤铭,但是这些名堂,看起来都不过是“雕虫小技”,在漫长的书画谱系里显得局促。
天地神秀,妙缘契机似乎不会在苏州这位江南书生甚至郑板桥的身上发生,虽然每一块石头都有它的用途,但不是每一块都是前世的宝玉。法门无二路,方便有多门,但是顿渐有别,染习各异。
尼采要做一个道德谱系,来观看人之所以为人的重量所在。在漫长的诗坛演绎中,洗净铅华,才让那些笔墨不存而行迹渺茫的诗人,在他的文字里百代流淌。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质料,一定是有不可磨灭的灵魄,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个体所承载流转的道,愈加贴近真实,愈如一本常翻不旧的书。白居易算一本,他贴切的把周遭照应在他身上的知识,转译成了诗行,然后润物无声,寻常口传。
白居易明白这种寂寞,他写道:“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日暮风吹红满地,无人解惜为谁开。”桃花无限情,但是日暮风吹,依旧是落红满地,没人去理会,只有诗人怜惜,为解花语。
白居易悲悯于物不传情,姑且诗笔代之。拜伦又未尝不是一种义愤的出走,孤执于诗笔的遗响。不过,东方人更加乐天,也更有韧性。拜伦36岁而亡,燃烧的过快。白居易活了七十四岁,很了不起的为物解语人。
筑思于泸,2019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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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ium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0-27 14:4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