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明确关于“干旱”的任何片段。仿佛每一年都在庆祝丰收,而稻田的产出也的确在努力的做着证明。
尽管故乡不在湿热的南方,但亚热带季风气候从每年春天开始,直到深秋,都会源源不断的送来雨水。儿时的我们,就在这长久的“雨季”,体验泥和水交织的乐趣。
如今,不仅雨季已经变得模棱两可,就连原本分明的四季,也开始暧昧不清。当树叶突然褪色,秋装已来不及包装这个季节的风韵。
接连不断关于干旱的消息布满媒体,而城市对此仍一无所知。听闻家乡很多人已经陷入饮用水匮乏的危机中,在焦躁的同时,也想起那些遥远的关于“雨”的日子。
雨对孩子来说像是完全属于夏天的。尽管,我们默念着“春雨贵如油”“天街小雨润如酥”这类句子,但对春雨仍然冷漠。因为,彼时的气温尚不容许我们和这些细如发丝的雨水相拥,只能瑟缩在宽大的棉袄和室内。
但是,只要夏天来临,无论是电闪雷鸣还是大雨滂沱,雨伞都可以作为可有可无的存在,我们肆无忌惮的在雨林中奔跑。
那时候我们就像理解了什么是浪漫,当雨点砸在地上,将太阳炙烤过的泥地上细碎的灰尘击起,我们便跃跃欲试起来。然后,一个两个三个……从屋檐冲出,张开手臂,把嘴巴也张到最大,用力睁开双眼,去看去听去品尝去热爱这些天外来客。我们相约,赤裸着上身走在田埂上,带上自家的小黄狗去对面山坡上抓野鸡,采野果。
当混凝土还没有侵占乡村的时候,对于夏天的孩子而言,鞋子也显得多余。虽然有好事的家长横眉冷对,但机灵鬼们只要一转眼就会光着脚在泥土上蹦跶起来。一场雨后,所有泥土都软趴趴的,走在上面,看着他们从脚趾缝中挤出,像挣扎的虫子,就踩的更起劲了。如果有人一时兴起,抓起泥潭中的稀泥偷偷的像某人后背抛去,那难免会酿成一场大战。甚至不需要分配,我们就会快速分成两派,然后展开一场殊死搏斗。战斗结束以后,找一个水塘,猛的窜进去,清洗掉满身泥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家。当然,也有倒霉的孩子,被父母发现后,难免要遭遇一场毒打。但快乐的事已经发生过了,不可收回。
沉闷的午后,如果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就注定这是一个收获的下午。我们从家里翻出渔网和水桶,赶到溪流湍急的河沟,不消一个时辰,就捞的盆满钵满。正当你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大喊“快看,彩虹!”然后你抬起头,发现雨还在淅淅沥沥的落着,太阳还在很高的空中,但七色彩虹就像一座完美的拱形桥架在天边。仿佛,只要踩上去一直走到另一边,就能到达梦的彼岸,再也不用写什么狗屁作业,听大人的命令与老师的呵斥。
雨还和森林密切的联系着。我们会在雨天去树林中搭建属于自己的木屋。只要带上一把刀,甚至连刀也不需要,在几棵相距合适的树之间,折一些长短不一的树枝,就可以将一间小屋的雏形构造出来。再用带有树叶的枝条覆盖在棚顶,一间小屋就完成了。我们给它们起个自己喜欢的名字,再从家里偷一些家当,就算是另起炉灶的独立了。这或许是我们和那些大人们抗议的开始吧。因为,即便不用离家出走,我们也有了可去之地似的挺直了腰杆。但大人们也会很快发现我们的“杰作”,三下五除二的拆毁,抱回家放在柴堆上,沦落为燃料。
但是,雨水充沛的夏日并不都是无忧无虑的。至少长辈刻意透露出来的传说,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比如,冒着大雨,披着斗笠去池塘采菱角和荷花的时候,就有一个妇女说,她曾经在一个雨天来这池塘边清洗衣服,看见好多穿着红肚兜的婴儿在水面上翻滚,吓的她衣服都不敢要,就溜回家了。也有人说,他曾在一个雨天,在塘埂上放牛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站在一叶扁舟上一动不动。传说远远不止这些,包括山鬼会出来抓小孩,水鬼会拖人下水等等。但这些离奇的传闻,从来就不能维持它长久的效力,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总是支撑着我们踏入“重重危机。”
这样的生活重复了很多年,忽然有一天你不知道为什么就停止了这些活动。你再也不愿意光着脚踩在泥上,不愿肆无忌惮的跪在地上玩耍,甚至不愿意鞋子和泥巴碰触。你痛恨那些没有铺上水泥和柏油的道路,以至于你庆幸自己离开了那里,而寄身于城市。但是,对于城市而言,春夏秋冬都是单调的,隐性的。而雨季也像是出走的孩子,终究不再来临。但是比雨季走的更远的却是我们自己,出现在远方,就不再回去。
二零一九年十月二十五日 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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