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抄」读《包法利夫人》
《包法利夫人》小而化之,是有关一个失足女性的故事。而女性失足向来是文学的不二题材,以中国文学为例,简单说明三种模式(影视作品同样属于文学的延伸): ①、道德范畴内的,不逾界,如高阳《藕丝心莲》(旧情复燃)、费穆《小城之春》(旧情复燃)、唐书璇《董夫人》(一见如故)、白先勇《闷雷》(一见如故)。

②、逾界,显露悲剧,如金庸《雪山飞狐》之南兰,琼瑶《紫贝壳》之珮青。 特点在于女性成为叙事的替罪羊,沦为悲剧人物,同时作家会寄托一定同情。 金庸在《卅三剑客图》说:“虬髯客对李靖的眷顾,完全是起因于对红拂女的喜爱,只是英雄豪杰义气为重,压抑了心中的情意而已。由于爱屋及乌,于是尽量帮助李靖,其实真正的出发点,还是在爱护红拂女。我国传统的观念认为,爱上别人的妻子是不应该的,正面人物决计不可有这种心理,然而写现代小说,非但不必有这种顾忌,反应去努力发掘人物的内心世界。” 故事开启时女性情感处于匮乏(丈夫不能满足需求),而与另一男性一见倾心。但在爱情中处于进攻性的是男性,即男性导引外加女性情感的匮乏,使得故事产生。结局悲剧却由女性背负,通过女性自杀,实现悲哀。另一男性不过是李碧华式许仙、法海的再现,与女性情感投入并不对等,使得女性懊悔。(但张彻《刺马》属于反转型,女性米兰与马新贻的互动中处于进攻地位,但二人悲剧由于马新贻再现陈涉世家“‘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做法,处死黄纵,而使张汶祥杀死马新贻,使米兰回归暧昧命运。)


③、女性失足,被宽恕,生活依旧美满。 这类型体现着古代人意识的超前性,但只在中国明代文学中产生;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李月仙割爱救亲夫》。西湖隐翁主人《欢喜冤家》为集大成者。 《包法利夫人》显然属于第二模式范围,不过相较于金庸的南兰,爱玛更类似琼瑶的珮青。福楼拜为爱玛设计了神经官能症,琼瑶为珮青设计了精神崩溃。爱玛、珮青都耽于幻想,爱玛相信爱情像一只玫瑰色羽毛的大鸟,在诗的绚烂天空回旋。珮青相信希腊神话中西克斯与海尔莎奥妮、包雪丝与斐利蒙故事:恋人死后会化鸟,会化连理枝。 金庸《倚天屠龙记》有段很著名的话:“他知道殷离这一生,永远会记着蝴蝶谷中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她是要去找寻他。她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说,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 爱玛便与殷离类似,是光圈效应的绝对追随者。她的缺点在于没有成长轨迹,在这里不妨引入《小妇人》中的乔——乔一向被作为独立女性的象征,但她在家时却热衷于与姐妹cosplay,喜欢幻想理想男性,乔与爱玛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她能够准确面对自己的群体定位,以及独自出国面对催生的产物:“孤独”,从而实现自我认知拓展的升华。而爱玛却没有多大长进,后来再一遇见罗多尔夫、莱昂,智商又像跌了个降头,完全不会从过去经历中吸取教训。 福楼拜虽然几次提到爱玛持家有道,以及稍微的理性认识,但却不能上深到一定境界(所以后来才会欠下巨债,不得已自杀),她的思想观念压根很模糊,当她一再纯粹化追随爱情,无视社会规则,就会变得无比可怕,所以就很容易理解莱昂对她的后期反应一反常态。 不过,从某一方面而言,爱玛的特质似乎是男性情妇的不二人选,但男性吃得消吗?在伍迪·艾伦《库格麦斯插曲》中便令现代中年男性与包法利夫人恋爱:魔术师帕斯基通过宝石的力量,实现了库格麦斯愿望,通过橱柜进入小说《包法利夫人》中,与爱玛恋爱。随之而来,却是库格麦斯的招架不住: “你花在送餐服务上的钱是你体重的两倍。” “微妙个屁,我可是把香槟酒啊什么的好东西全往微妙这个小耗子的嘴里倒,她还要买衣服,还被社区剧院录取了,突然又需要拍专业摄影照片。还有呢,帕斯基,费维什·科普凯恩德教授,就是教比较文学的,他一直嫉妒我,认出来在福楼拜的小说里偶尔出现的人物是我,威胁要去跟达芙妮说。我想像到不可收拾和付赡养费,还有坐监。因为我和包法利夫人私通,我老婆会把我搞成个叫花子。” 张爱玲在《我看苏青》说:“轻易把人幻想得非常崇高,然后很快地又发现他卑劣之点,一次又一次,憧憬破灭了。”爱玛其实就有类似的毛病: “夏尔一边吃饭一边和她谈话,而她一页页看书。阅读之中,她常常想起子爵,并且把书里虚构的人物和子爵联系起来。不过,以他为中心的圆圈渐渐扩大,原来集中照在他头上的光环,辐射开来,照耀了更远的空间,照亮了别的梦境。” 人若一味沉溺感性世界,而没有客观知识来平衡,必定会在人生道路上走得艰难。而把爱玛特质放大,便很像中国清代,文人热衷文字游戏,耽于精致的文人生活,压根不能看见幻想之外的现实、国外甚至将来,结果只是迎来王朝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