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之詩 丨 天方……夜談
我出生於一個地方，叫裂都。這個地方又名日落國。
位於太平洋西北偏西，以坐北向南方向出發。
前行七七四十九個日落之後就會找到這片土。
居住人口：三千。
這個地方好大風雪，叫得做日落國，即係代表我哋呢度嘅人嘅一整段人生，都同日落（後）有關的。
呢度嘅夏天係-25℃。冬天都差唔多會有-80℃。
幸好這片土地圍繞很多高山，可以擋風。
細細個已經聽長輩講，10:00-3:00這段期間，
烈日當空，令白雪反光。折射出來的強光足以令人頓時失明。
所以有日光的時候就是我們睡覺的時候。
日落是這個地方的居民最享受的時刻，亦係能夠出外嘅時候。
日落時食我們的早餐。
如此類推，你們大概就會清楚瞭解我們這片土的生活時鐘。
裂都很少外間人知道這片土地的存在，遊客率係零。
因為我們的敎科書中有一個屬於我哋國土的幽暗童話。
三百年前有一個漁夫找到了我們這片土，當晚遇到一場極其猛烈的大風雪。漁夫在我們的海灣避雨，我們好客地招待了他一晚。
漁夫很寡言。整個晚上都異常繃緊，我們只是單純認為他是對這個地方和我們居民都大感陌生。第二天他離開的時候突然跪在地上哀求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吸乾他的血。
我們大惑不解。當小艇離開海灣之後他高聲呼叫説找到了「吸血族」的居住地。
從這次起，我們不想再與外間有任何溝通。想一丁點連繫都沒有。
這一個幽暗的裂都童謠，敎曉我，什麽叫人言可畏。
言歸正傳，誰都想不到家門衰落。
這是一場黯然離家的放遂。
孤身上路。前路漂泊。
直至我遇上妳。
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一個聽説叫羅馬的地方。
奇裝異服般蹲在街上，有人問我是否在街頭表演。我說不是，我生出來只得這種衣服。只是這樣來，就這樣走。我真的只得這種衣服。
某夜，一名醉漢路過，站在我身前看過良久後沒趣，然後對我動起手來。
人生路不熟，我只能捱打。
我見遠處的妳剛從酒店出來，抽著煙在觀望。
挨打的過程大概七八分鐘左右，慢抽一支煙差不多的時間。
頭破血流，我扭斷了醉漢右手的三根手指。而我躺在地上，應該胸骨裂開了。
這個時候，朦朧間見妳步近，把手上香煙順手向醉漢左眼一插，用他的眼球來弄熄香煙。
醉漢劇痛倒地。昏死過去。
半昏迷的我泛起一個念頭。女生，真的遠比男生厲害得多。
看著妳慢慢蹲下，我嗅到妳身上的香氣。
我繼續躺在地上，根本動不了。
妳風趣地問，打鬥是否晚上街頭表演的一部份。
我說這場根本稱不上打鬥，而是捱打。
妳微笑問及我的名字，我説：「命賤，沒名。」
入夜的羅馬很靜，街上沒太多途人。
我：「我其實見過妳，見妳時常在這進出，穿著華麗，應該是位上流人。」
妳笑説，看我也穿著堂皇，誰看得出我其實只是名流浪漢。還被打得頭破血流躺在大街上。
我想笑，但一笑便抽動肺部，很痛。
妳冷説自己是當妓的。進出酒店，只是工作需要。
妳説妳想找個工作伴侶。
我説我還未有心理準備當男妓。
妳笑了，然後道出，説妳想找一個人伴隨出入，有需要的時候，傷害想傷害妳的人。
對話中妳並未曾説過「保護」二字。妳就是這樣性格的一個人。
我説我收費很貴。
妳説有天賺到了妳心目中的數字，妳便會離開這個地方。我説我也要尋找我的家園。
妳説這樣多好。沒廢話。
妳把身上的錢幣灑在我身上，説這是我首月的開工費。
我説：「瀟灑歸蕭灑，救一救現在的我，否則我這樣子流血，快會死。」
然後我昏倒了。
醒來，我躺在一所殘舊的拳館，沒有了妳的香氣，換來是濃濃的汗水味。
直到遠處剛洗好澡的妳步近。
妳説妳住在樓上，説這所拳館有差不多百年歷史。老主人快九十七歲。妳説從今天開始，我就住在這裡。
就這樣，我日間打掃拳館雜務，晚上和你進出酒店。
—等，大多數等一整晚。閑時抽抽煙，忙時打打殺殺。
我喜歡「折骨」這個方式，畢竟我個子不高，打長時間的，不划算。我喜歡折斷對手的骨。這樣子打鬥時間會縮短，亦對我有利。
這個打鬥觀念我從拳館學來的，日間看著無數搏擊者出出入入。重點是大家都滿身大汗。
我討厭流汗。所以這方面我比較計較，沒什麼好説，要動手的話便要造成傷害。令對方
失去攻擊能力便足夠。我不嚮往暴力。純粹只是需要的話，我可以。
亦試過，客人沒有出現，我倆便在酒店大堂小睡一會。酒店見我倆打扮得尚算有趣，並沒有過問太多。
有舞會時，偷混入場跳跳舞，沒什麼，這叫及時行樂。
因為我們都清楚，我們這段關係，是有期限的。
只要分別得到我們想要得到的，便夠我們別離。
有一次，好像是第一次妳帶我去餐廳吃飯，我盯著餐牌十分鐘，最終點了四碗湯，三冷—熱。重點是，我完全看不懂餐牌的文字，因為在裂都的文字，不是這樣的。
而每次送妳上到客戶房門前，關上大門的一刻妳都會望著我。
我亦從不迴避妳的眼神。
我想妳知道，怎樣帶妳來，便怎樣帶妳走，無論過程怎難受，我都會在。
當然，身不由己的苦，是一份既失落又惹人的寂寥。
我沒眨眼，亦沒迴避妳的眼神。表面上，我想妳學會世界的炎涼，其實心底，我不想有天後悔，錯過沒多看妳一眼的機會。
我倆這一刻，才屬真正的浪族。
故事走到最後，來到一個日出的時分。車的尾箱放滿了現金。是離別的時候了。
你說不如一起遠走高飛，我笑說，從第一天遇到妳直到這一刻，我從來都時常想著遠走高飛這回事。只是我相信的與妳相信的有了點差別。就是當然是遠走高飛，只是各自走。
也許妳會不解，會傷心，我只想妳知道，我是不會為妳帶來快樂的，連這麼簡單的都未能給你。我沒什麼可以給你。
道別之際第一次看到妳流淚，我為妳抹淚，道別的最後我說：
「妳落淚時很好看。更加別要為我落淚，因為一點都不值，要學會硬起心腸，同樣妳的眼淚，根本一點價值也沒有。」
心裡泛起一個問號，
……真的嗎？
「好好照顧自己。」
看著妳哭著笑這份哭笑難分。
我更加知道，真的是時候要走了。
想親妳卻沒。
因為從裂都來的人相信，能再聚的，才叫緣分。
也許妳不會記起我，那……只要知道妳曾經認識一個自稱來自裂都的陌生人便足夠了。
@jun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