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院子
我家的老相框里,放着许多老照片。
其中一张,是我和妈妈站在常青树旁,她留着中分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上衣,黑色一步裙,笑得很灿烂。我留着小男孩似的的短发,穿着一件娃娃裙,那是我仅有的两条连衣裙中的一件,不好的,平时穿,好看的那件白裙子,被妈妈放在柜子里。脚上是一双断了带子的秃秃的塑料凉鞋,脚已经快要从前面滑出来,我记得我很想它快点坏掉,扔了它。
照片上的我手里攥着一片常青树的叶子,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跟妈妈对比鲜明。我相信那绝不是因为我的眼睛正在弱视和散光的治疗期,而是因为妈妈在照相的时候训了我,推推搡搡的让我站好,甚至可能给了我一拳。
咔嚓,照相的人赶着妈妈的姿势,将照片定格。
关于这张照片,后来我总注意它的背景----那棵油绿的常青树,树后的灰色砖墙,再往右,最清晰的,那片翠绿色的塑料门帘,挂在堂屋红漆木门上。许多年后,我才猛然发现,我家的老院子,很寂静,很美。似乎它藏在这张照片的后面,渴望着某一天,唤醒我对于它的记忆。我慢慢地想,顺着照片的边缘,延伸到那方院子,那段时光。
我家老院子,是两层的灰色砖砌楼房,东边搭了一间作厨房用。院子里用红砖铺成的地面,砖缝中是泥土,常常会冒出小草,阴天或下雨的时候,砖面上会长出青苔。院子不大,但因为杂物少,全家仅有一辆旧自行车推放在墙角,显得整洁空旷,因而又显出寂静阴凉之感。西边的窗户下,是妈妈辟出的一方小花坛,里面种着几株月季和鸡冠花。鸡冠花是哥哥从学校弄来的,随意种在花坛里,生命力竟然十分顽强,渐渐印了一大片,妈妈是爱花之人,自然是很欢喜。
再往西,挨着墙下,是一个小鸡笼,里面大约四五只鸡,我记得只有一只公鸡,但是它存在感极强,因为我们喜欢睡懒觉,它天不亮就开始打鸣,所以很快,它便“不知去向”了。自此院子里再无公鸡的影子。鸡笼的一大好处,是为我们的。我和哥哥们每天吃不下去的白面条,大米饭,都借口出来转转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进鸡笼的食槽里,顿时鸡们沸腾了,咯咯哒哒一片声响,我们则会装模做样的把碗里仅剩的一点吃掉,装作很饱的样子,进厨房说“妈我吃完了”,妈妈总是一脸狐疑的看看,也不多说什么。想来她是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的。
那鸡笼在的地方原是一颗很大的无花果树,一到结果的季节,便累累果实。树梢上的,长成紫红色,最甜,全被鸟儿啄了去。邻居们爱吃的,常要了回去,或吃,或泡成药酒,留着一年四季喝,减轻腰腿疼痛一类的病症。家里以前养了一条狮子狗,就拴在无花果树下。它一身白色的毛,脾性温驯,见生人进来,只是吠几声,像一个品貌良好的青年人一样,没有一点凶恶的意思。而它正是养到大概像一个青年人那么大,一天竟误食了妈妈拌了老鼠药的食物,死了。妈妈觉得可惜很是伤心,家里便再也没有养过狗了。
鸡笼前面的土地上是几棵文竹,平日里没有人管,一度它们叶子发黄,蔫蔫的,我舀水来浇,后来竟慢慢绿了,长得越发葱盛。后来妈妈说,那是我小时候自己种下的,我当时惊呆了,瞬间有种神圣之感,这么有意义的竹子!
小小的我怎么会想到要种文竹呢?
从此以后,我便对它很是上心。南墙沿下是一架压井,有两块石头,大铁盆,是平时洗衣服洗菜的地方。我要用压井压出水,供做饭,洗衣服,浇花用。首先要把水桶放在压嘴下,舀来一瓢水作引子,然后快速地上下压井杆,不一会儿,感到吸力加大,清澈沁凉的井水就出来了。然后一下一下,用力的把水压到桶里,待桶满了,趁着最后一股水流,双手合起来,用手掌接了去,送到嘴边,瞬间解去了压水劳动的累感,井水凉甜,刚好解渴。
用水瓢舀来,浇在文竹根部的土壤上,很快就被吸收了。它白日里受着阳光的照拂,晚上在院子中听蝉声虫语,日复一日,逐渐成长。
我们的院子,爬上平台,便可看到别家的院子,东边邻家的酒葫芦和丝瓜会攀在我家的墙上,有那么一两根藤会在墙沿上落花结果,至于成熟之后,谁摘了吃都无妨。一墙之隔,他家院子里有棵大桃树,山楂树,柿子树,还有棵枝繁叶茂,又高又直的核桃树。很多年了,邻家的院子竟没有变化,那些树都还在,不对,酒葫芦没有啦!那些酒葫芦曾经让我们很是眼馋,想摘来晒干当做太上老君的葫芦。一位堂兄,有次为了偷摘酒葫芦,从我家平台上调到那家墙头上,沿着墙头摘了一个一溜烟的跑回来,结果在扒墙回我家平台上时,把平台围栏给扒拉塌了,砖头乱掉,给头砸流血了。邻家婶婶闻讯赶来,见这情景,也不骂我们淘气了,还送了一给酒葫芦给他。这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嗨,这个堂兄,人长得又高又帅,家境很好,结果净干一些丢人事儿,惹来大家哂笑。嗨,我们的院子,充满了多少好时光啊!
如今只藏在照片背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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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堤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9-04 17: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