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保安
课业的电子化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叫阿龙,19岁,来自贵州,和很多没有背景不爱读书的贵州青年一样,初中没读完就南下打工了,受不了工厂的枯燥生活,就只好另谋生路,目前在深圳的郊区做酒店保安。
“保安保安,上班就是为了下班。”这是我最常说的一句话。
我没有多的要求,做一个咸鱼,每个月够吃就好,打打游戏,看看手机,青春只不过是一堆数据,而且我已经在没有20岁的年纪就做上了别人五六十岁才可以做的工作,蛮不错。
就像富士康这类电子组装厂有师徒制度,在不起眼的宾馆里面,师傅和徒弟的关系也是很分明的,师傅教徒弟做事做人,给徒弟罩着,徒弟则回馈给师傅端茶送水,做牛做马。如果说同龄人的梦想是考上好大学,那么我的梦想就是继承王哥头上那顶装饰了金黄麦穗的保安队队长的帽子和独一无二的摩托罗拉对讲机。
王哥,53岁,东北人,能来事儿,好几次有地痞流氓来酒店找麻烦,都被王哥抡着敲碎的酒瓶子吓跑了,有客人来刁难我,王哥一出现,马上就能摆平,有王哥在,我这条咸鱼过得就更加轻松安逸。
王哥脸上有一条疤,在漆黑的脸上从左眼角爬到鼻翼左侧,看起来就令人胆寒三分,有一次我问他怎么弄的,他一提到这个就来劲儿了,用手指着疤痕说,八几年在哈尔滨打群架,一打五,给人用刀划了,被划了之后反手就捡起刀捅死了两个人,好在上面有人,给保住了。后来我听老板娘说是被他老婆打的,最后手都不敢还。
提到王哥,就不得不提他的老婆李梦,我叫她李姐。
李姐平时夹个小包,每天口红都抹得绯红,像是刚吃完小孩一样,即使冬天十多度的天气也穿个小貂,她说这是东北人的面儿,得精神。
李姐生活极其规律,主业打牌,早上9点,打到晚上11点,都不带歇的,我一直很好奇,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和王哥合租在一个城中村里的一室屋内,房子不大,20平米左右,水泥地,屋里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王哥喝过的酒瓶和李姐丢掉的烟屁股,一个放满打折食品的冰箱,一根快被压垮的晾衣绳,还有一张不大的上下铺的床。
我睡上铺,王哥和李姐蜷抱在下铺。
王哥和李姐睡一起,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感情,或者说他们的结合只是为了省钱,回家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为了钱吵架,一个月仅有一两次性生活。上铺的我每每遇到他们交欢把床震得咯吱咯吱响时,我都不敢动弹,只好装作蒙头睡觉,发出呼噜声。好在王哥是个快枪手,雷声大雨点小,我的噩梦很快就结束。
每天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进出酒店——挽手走过的甜蜜情侣、被包养的女孩和她的老爹、第一次偷食禁果的中学生……我对男女之事已经毫无兴趣,原始的欲望被包裹在一件件肉体中,酒店也只是个欲望的倾倒池罢了,我不希望这个池水溅到我身上一丁点。
“阿龙,你来这儿也半年多了,我看你整天抱个手机玩,也不找姑娘,你说你这整天脑子里想个啥呢?这世界上可只有女人和钱才能赋予男人快乐啊。”某一天王哥偶然问我。
我盯着手机,刷着短视频,“女人和钱有什么好呢?女人会跑,钱会花掉。但是手机不会,充满电它还是属于你,我觉得男人的快乐来自于拥有。”
王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不爱女人和钱,这孩子真没救了。”
雨开始落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大理石台阶上后四散流去,随后驶来一辆沾满泥土的丰田霸道,车上下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留平头的老板模样的人,和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王哥看到那辆丰田车驶抵后,赶忙熄灭了嘴上的烟,把它扔到地上,跑去迎接那个老板。
“张总啊,李梦都跟您说好价了吧,这小姑娘附近中学给弄出来的,可嫩了,嘿嘿….”
“一分钱不会少你的啦,别废话了,把我车钥匙拿着,给我去泊车。”老板模样的人说罢就把车钥匙和厚厚的红包塞给王哥了,我呆站在一旁。
“阿龙,你去给前台说一下车上那小姑娘没身份证,让前台别管,说是我说的。”王哥对我吩咐道。
“要是警察来查到咋办啊王哥?”
“哎呀你这倒霉孩子,警察难道说来就来啊?我跟你说了,我上面有人儿,你可别瞎操心了。”
“哦..”我嘟哝着去跟前台说了。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拽着小姑娘进了酒店的大厅,小姑娘显得很不情愿,眼睛里泛着泪花,但是还是被拽进了房间。
我感觉有点胸闷,去门外喘喘气,听到王哥打电话。
“梦啊,张大脑袋这事儿我给你安排好了啊。我的存款也全给你了,没有更多的钱了,这笔钱你拿到手了赶紧逃吧,逃去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以后你别再赌了,等风头过了我再来找你。”
打完电话,我看到王哥抽咽了两下,又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咳了两下。
王哥走了过来,我假装玩手机没看见。
“阿龙啊,过阵子你嫂子得回老家一趟,就咱爷俩住,宽敞点了。”
“王哥你没事儿吧?咋感觉你愁眉苦脸的?”
“你王哥能有啥事儿,这破天儿下雨呢,关节炎犯了,难受呢,我先回家歇歇啊。”
“好,你回去吧,我这先守着,有事给你打电话。”
我接过了王哥的对讲机和保安队长帽子,拿在手里,总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并非是一种梦想的实现,更像是罪恶的降临。
我想起那个小女孩泛着泪花的双眼还有无助的神情,好像我就是她的最后稻草,但我只是一个保安。
在自我的斗争过程中,往往会发现,战胜了自我,还有更强大的外力告诉自己所作所为只是梦幻泡影。
我还是拨打了警察了电话,并守在门口监视酒店里面的一举一动,并用对讲机询问前台那个老板的入住信息,并告知给警察。
警车很快就到了,把老板模样的人拷进警车押到警察局,并让我和那个小女孩一起去警察局写谈话记录。
我没想到,那个老板模样的人为了减少罪名,把王哥也供出来了,指认他是龟公,还让他把红包拿出来给警察佐证。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王哥被拷在警车上看我的眼神,那种充满愤怒但是平静的神情可以把我杀死在日光下。
从前我只是一个咸鱼保安,现在我是被所谓正义和自我拔河的一根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