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里的旧时光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澡堂走回宿舍楼的路上有汩汩的流水,先堙没了脚后跟,后又漫过了一只拖鞋,我赶忙敏捷地抬起另一只,跳过这一片静水流深的地。氤氲的冷气,泥土的淡香,青草的,蒲公英的,黄黄绿绿的一片,让人神清气爽起来。于是打着伞,伴着滴滴答答的打在伞面上的雨声,心里怀念起小时穿的长筒胶鞋,而我们闽南人在方言里是叫它水鞋的,说普通话时便称作雨鞋(靴)。
这像是靴子的胶鞋一般是又笨重又简陋的,女生多穿的颜色是些明晃晃的艳粉深黄,在那时候选择还是十分有限的。雨鞋的好处是水进不去,光滑的表面不怕脏,耐磨损而且便宜。很多农民到水稻田里去插秧也穿着这样的胶鞋,到山上去割草或是干农活也会穿着它。可我上小学时是恨透了雨鞋,不仅穿时得麻烦地把裤脚也塞进去,走起路来也“通通通”的掷地有声;最厌烦的一点是雨鞋的码数得买得大一些,否则会塞不进脚的,因为它既没有弹性又没有今天这些摩登靴子的拉链或纽扣。没有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丫子,穿的雨鞋就会比别的女生大得多。每逢下雨天,我一边不情愿地把裤脚包进袜脖子里,一边期盼着能有一双新式的雨鞋。
新式的雨鞋是一些高年级的人穿的,少了长筒,便省去了塞裤脚的工夫,看起来和普通的鞋子没有两样,不过材质还是橡胶。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样的雨鞋合脚,走起路来是轻盈的,不会像雨天里一只笨拙的大企鹅,“啪啪”地甩着两片巨大的爪子。但那时髦也只有“长大”一些的人才能驾驭的。雨鞋有长筒是为了防止走路时脚后跟带起来的泥水溅到裤子上,难洗还算是其次,也是分外不雅观的,毕竟鞋子上有些土渍和裤子上沾了泥巴还是两件很不同的事。小孩子走路是很不注意的,泼起来的泥水也多,这又令我忆起了另一件事。
一直到四年级,妈妈还是要用摩托接送我上下学,只有极其特殊的情况才会把差事托付给熟人。其实我家离学校并不远,而且很多路远的同学从一年级起无论风雷雨雪也是坚持步行的。这都是源于一次失败的尝试。
早在我上一年级时,爸爸妈妈见了别人家的小孩都能自己走去上学,便也曾想过让我步行。在一个湿冷的下雨天,妈妈将我全幅武装后(包括穿上雨鞋),就在长廊上等着。因为我家住在桥头,有一方宽敞的大院子,站在长廊上就可以一眼望到那条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其他同学一般是结伴而行,三三两两的。那天,妈妈准备着叫住我的同学,让我跟着他们去上学。
没一会儿,便从桥头走来了四五个学生模样的人,有高年级的也有低年级的。妈妈眼尖,马上认出其中一个是我的同学,便从长廊这儿喊了那个绿衣女孩的名字。那几人便停住了脚步,向这边张望,妈妈忙把我送出去,交待他们也把我带到学校去,一面安心地回家去了。
去学校的路正对着我家的房子,所以从长廊上除了看见桥,还可以看到学校。但是过了桥后,中间就隔了一座山,挡住了一大段路,只有等走到山腰上一个拐弯口,妈妈才能再从家里看见我的身影。
那天,妈妈把我送出去后,便和爸爸拿了塑料靠椅,端坐在长廊上,等着看我从山腰上出现。过了许久,同学的身影出现了,还有那些高个子的学生也出现了,可是就是没见着我。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只见一个六年级的学生把我送了回来,我已经是一身泥泞。其实我才刚走进那条被山挡住的路没多久就摔了一跤,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便互相指责起来,怪罪对方没好好拉住我。最后一个姐姐牵起我的手,把我送了回去。
爸爸妈妈忙跟这个高年级的学生道谢,也没有责怪我,但是有点儿失望。妈妈利索地拿出一套衣服,让我攥紧拳头,三下两下地便套上,又骑着摩托车载我上学去了。犹记得我坐在妈妈背后经过那几个同行的学生时还甚是开心地对他们招手,完全忘了刚刚丢脸的一跤。以后这件事也没被再提起,一直到五年级搬了新家转了学,我成了高年级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
这时候长筒胶鞋是不再穿了,但是打伞还是穿雨衣又成了一个问题。
新家依然是在一个桥头,毗邻着两个小镇,有两所小学。一个近一点的小镇名叫利水,与我家隔着一条大江,当时还是没有桥的。妈妈先向利水小学的校长打听了学校的情况,校长却急着想知道我是该上几年级的。得知我要读的是五年级,校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了。”原来小镇适龄的学生不多,因此学校只有三个年级,这个学年是一、三、五年级,下个学年便只有二、四、六年级了。妈妈听了没说什么,后来觉得上学需要摆渡过河不放心,便将我送去另一个镇上的小学了。
从我家到新学校有将近两公里半的路,先要走一段沿江国道,再拐进小镇的入口。爸爸事先千叮万嘱骑车定要靠着路边的白线骑,因为当时国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呼啸的货车。下雨天打伞再次成了更“长大”一些的人的特权了,单手扶车把容易摇晃,所以妈妈为我添了一件玫瑰紫的雨衣。尔后,当我渐渐熟练了骑车的技巧后,也荣升为了老练的一派,得了打伞的资格。
伞才打了没多久,我们又搬了新家,这回到县城里去了。在一个春季学期,我上六年级了。城里的车水马龙竟是国道上那偶尔“呜呜”而过的货车无法比拟的,鸣笛声,刹车声,还有一片又一片鲜艳明亮的雨衣,都提醒着我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而我是不愿再穿那件玫瑰紫的雨衣了。城里骑自行车的孩子穿的多是前长后短的雨衣,前摆可以拉到车筐,盖着篮里的书包。可我的雨衣不仅颜色大俗,剪裁也是前后一样的长短,在同学中间显得土里土气。
妈妈知道后又新买了一件浅橙色的雨衣给我,是前长后短的款式。我拿到的当天便装进了书包里,也不管天气有多么晴朗,微风是多么地和煦。不知是不是天公做美,到了放学时分,原本大好的天突然变了脸,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雨丝。同学是都没带雨衣的,我一时也不好意思拿出新雨衣,只是静默地跟着别人一起“享受”拂面而来的凉爽雨滴。骑车走了一半的路,我暗下决心,靠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取出雨衣,认真地展开,铺到车筐处,仿佛穿上金丝裙子的灰姑娘,骄傲地昂着头骑了回家去,尽管连雨丝也是渐渐被风吹散了去,雨衣最终也没能沾湿。
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宿舍楼前,路旁斜伸出来的树枝打到了我的伞面上,一串串水珠跟着滚落下来,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抬起头一看,宿舍楼的玻璃门模糊地映着我的样子——一个平凡的青年大学生,是和住在这栋楼里的几百个女生一样的,是和千千万万的街道上的行人一样的。恍然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像个叠得仔仔细细的纸鹤,每一褶、每一条纹路上都密布着敏感的毛细血管,无论是头颅,是翅膀,还是尾巴都是有棱有角的,所以每一个雨天都曾是那样的不平凡。
写于2015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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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懒小兽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0-12 15:5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