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新兴,爱上吃鸡(literally)

从白云机场出来,路边儿有一排车站。从这儿搭长途客运车,可以到广州城区和广州周边。其中有一趟车,从机场开往天堂。揉揉眼睛,没看错,就是天堂。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这个地名。但那天,我没踏上开往天堂的长途大巴,而是和接我们的人直奔停车场,去地图上呈火腿形的广东省中西部,一个叫新兴的地方。受当时的县政府之邀,我们去云浮市的新兴县采风。
一路从高速到省道,经济大省的道路很宽阔。车上的两个半小时过得很快。在高速上,时而车开进深灰色的雨云,时而雨追上车子,大雨一场接着一场,天地田野被洗得透亮。下高速走省道,路边是南方常见的池塘和小块的菜地,绿得散漫起来。

车上的南方人、北方人从吃鸡开始越聊越欢。广东是饮食大省,吃鸡自是一绝,有著名的清远鸡,而车上的广东人则对新兴鸡赞不绝口。我只顾听得口水涟涟,肚子叽里咕噜乱叫。原来,新兴有很多专事养殖的大集团,收购农户散养的本地鸡,当地养殖的饲料以野菜、五谷为主,辅以田间小虫。这些饮食讲究的广东人还给我讲了一种鸡,讲究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把鸡养在大片向日葵地里。这让吃西装鸡长大的人情何以堪。我就一路想着在向日葵地里一蹦一跳,啄食葵花籽长大的小鸡到了新兴县城。
来之前,看过Bill Bolt的一本书,叫《禅的行囊》,新兴是他行程中很重要的一站,不知道这本书有没有让新兴这个地方火遍大江南北,反正终南山据说已经不能去了。新兴之所以是重要一站,因为禅宗的重要人物六祖惠能就出生和圆寂在这,千年古刹国恩寺香火不断,新兴由此被称为“禅都”。


当初,菩提达摩在南朝宋末、公元520-526年间从印度出发,把释迦心法——禅宗带到了中国。传到五祖弘忍。弘忍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召集众弟子各以一首诗表达自己对禅宗的理解。接下来就是两首广为流传的诗偈了。神秀写: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据说,弘忍更欣赏惠能的诗偈,把衣钵传给了他。冯友兰在他的《中国哲学简史》里总结:在禅宗里,有两句常说的话:“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神秀的诗偈表达的是前者,惠能表达的是后一句。
从此,神秀创北派,惠能创南派。南派流传更广,后来禅宗各派推崇惠能为六祖。(见道元《传灯录》卷一)


当初看Bill Bolt的书,印象最深的有两处,一处是他回忆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另一处就是他在新兴泡澡。本来作为香客,他在国恩寺挂单。碰巧遇见了住持,就随意地聊了几句,住持请他入住国恩寺隔壁当地最大的酒店。他对酒店床垫的描述历历在目:那是一张能钢镚弹起来的大床垫子。而酒店有温泉水,Bill Bolt喜欢泡澡,没有浴缸怎么办呢?他就把淋浴房的门关严,在里面蓄了水,蹲在淋浴房里驱散了一下连月来的舟车劳顿。我一直觉得他的这种泡澡方法是扯的。就在到达新兴的傍晚,我欣喜地发现,我也被安排住在县里最大的酒店,悦和庄。
国恩寺的香火很旺,逢节假日更甚,我不是佛教徒,但我很喜欢国恩寺,和北方那种大气磅礴、震慑人心的寺庙不同,国恩寺的寺门看似不经意地开在一旁,让人放松,更像人间。走进去的心情呢,让我想起于坚老师在《在哲蚌寺看晒佛》的一段:
我进入这些不知名的神殿,仿佛在那些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幽暗、烛光和无所不在的酥油味之间,心中充满的是恐惧和兴奋,我忍不住想下跪、叩首;想许愿,想求这些不同凡响的神保佑我从此闲着吃喝玩乐;离神位这么近,内心却全是最世俗的念头……在一阵由于遗传的惯性所致的动摇之后,我终于克制了想磕头许愿的骚动,在神殿里肆无忌惮地东张西望起来……



惠能不识字,他的言行由后人整理成《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开篇是自述身世。惠能幼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砍柴维生。一天,他去给人送柴,路上听到有人读《金刚经》,顿感心有所悟。一问,那人说是从五祖弘忍处听受的经,惠能决心北上黄梅县拜五祖为师。
五祖将衣钵传给惠能时,出于对惠能的保护,连夜传授《金刚经》并送他到了江边。从此,惠能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流亡生涯。后来,他隐藏在一队猎人中,常在替猎人守网时放走生灵。后在法性寺(今广州光孝寺)被印宗法师认出,方才落发宏法。
一个知识水平不高的人,却领悟了大智慧。看来智慧和知识并没什么必然联系。
回到国恩寺后,惠能为报答众生修报恩塔。现在,塔内有佛舍利。国恩寺后的庭院里,还有很多惠能留下的痕迹:他种下的佛荔,沐浴过的地方,一杖探出的泉眼,他父母埋葬的地方……这些追思呢,虽然也和禅宗倡导的一些观念相左,毕竟是普通人更容易感受得到的方便法门,至于“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使得解脱”(义玄 《古尊宿语录》卷四)的禅宗要义,能参透多少只能看个人造化。
惠能在国恩寺大殿入寂的一刹那,肉身从蒲团上飞升,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降落在一条溪谷上游的一块巨石上,就是现在的“藏佛坑”,在国恩寺南边几公里的地方。他的弟子们当年循着光的方向一路找来,在溪谷的尽头找到了保持坐姿的六祖肉身。后来被送到他多年讲经布道的韶关南华寺,据说六祖的不坏肉身一直端坐在南华寺六祖殿里。
人问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师答:“用功。”
问:“如何用功?”
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问:“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
师曰:“不同。”
问:“何故不同?”
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






新兴也是侨乡,很多早期创业者远涉重洋的故事已经淹没在荒烟蔓草里,只是偶尔能在村巷里看到一些小洋房,是他们为后代创造更好的生活的明证。这些房门上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精致洋房在“文革”后充当过幼儿园,侨乡多重视儿童教育。现在,这里还有着很好的武术传统。




新兴是个好地方,有好山好水,有城里人稀罕的群星闪耀,可以朝圣,可以泡汤,适合度假,也适合独自转悠。我也终于在到了新兴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葵花鸡,真的是随便一炒,香气袭人,在这里生活的人也当是有滋有味。




2012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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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弦友 赞了这篇日记 2020-11-07 17: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