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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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奶奶没有什么印象,在我“够周”(庆贺一周岁的系列活动)不久后就过世了。后来见过照片也觉得陌生,多是从长辈们口中听来的。
但我的记忆最初之处也是我的奶奶。长辈们都不相信,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些?
我偶尔会去回想最遥远的记忆片段 。我爸坐在床上吐烟圈逗我玩,我妈在做早饭,那时我奶奶应该已经不在了。我爸拿着竹篾追着我打,我一边大笑一边逃跑,应该也是后来的事了。
记不清那天是谁把我放在门口了,也记不清他们那时的面孔,几个儿女都在吧,有人坐在凳子上,有人坐在床沿。奶奶躺在床上虚弱地招手呼唤我过去她的身边。我扶着门看着地上的苍蝇说,我不进去我要抓住它。
再往后就是奶奶出殡那天下午了,我的外婆抱着我,躲在隔壁邻居家里。屋外鞭炮声夹杂着铜锣唢呐声,我透过玻璃窗,看到彩色的旗子露出个尖儿缓缓移动着。之后就再无其他印象。
奶奶经历了三苦三难,谈起她的时候父亲总是这么说。
幼儿时我成长的地方是一个叫做“上利”的小山村。地势上来说就是山体的鞍部,两侧是山,中间相对平坦的地方散布着几十户人家。
我奶奶原是邻村的女子,嫁到这来。第一任丈夫上山背树讨生活,意外身亡,留下一幼女,即我最大的姑姑,后改称大伯母。家里还有一位小叔和老母。小叔后来遇上抓壮丁,随国军去了台湾,前些年托人打听到小叔早已客死他乡,一生未娶穷困潦倒。我大伯母的儿子只比我父亲小一岁,父亲回忆起他俩小时候调皮捣蛋,那位年迈的奶奶护着亲孙子,却拿着拐杖要打我父亲。我父亲也叫她奶奶呀。
后来我奶奶改嫁到镇上一户人家,经常偷一些吃的送回去,一老一小没有吃的,一个女子她还能怎么办。不久就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下场,最终被赶了回来。
我的爷爷是第三任丈夫,做了上门女婿。我奶奶,我爷爷,前夫留下的孩子,前夫的母亲,就这样组成了一家。我爷爷奶奶育有三女一儿,另有两个女儿夭折。我爷爷很早也过世了,那时我父亲才五岁,我小姑三岁。
家里没有男人,我父亲还小,大伯母的丈夫也是上门女婿,大伯年轻时好吃懒做不管事。我父亲小时候受人欺负,他说别人都有父亲在,他没有,还能怎么办,更别说告诉我奶奶了。既当爹又当妈,大伯母的孩子出生了,她又做了奶奶,一大家子揭不开锅,所以几个姑姑岁数很小都出嫁了。
老书记曾想霸占我家屋后果园那块地,但我奶奶强硬,没让他得逞。为此我父亲后来失去了参军入伍的资格。我奶奶过世后,老书记故伎重施,说我奶奶在世时已将这块地许以他。
每年农忙时,我的大姑父都会先赶来帮我家干完农活,再回去做自己的。我奶奶给他做饭,他总是客客气气地说,随便什么吃一下就行了。我奶奶就真的随便给他垫垫肚子而已,他倒也没有怨言。直到我母亲嫁过来后,实在看不下去,才真的把他当作客人来招待,我奶奶自然劝阻我妈,“日兴他吃的不讲究,不用放鸡蛋豆腐皮”。所以大姑父他现在也念得我母亲的好。
二姑父性格风风火火,每次干完活就跑人,从不留下来吃饭。除了住得近,大概也是因为我奶奶“小气”吧。奶奶过世几年后,我父亲在外做木匠回不了家,二姑父每年都还领着他的父亲和儿子一起过来帮忙干农活,那时自然是愿意留下来吃饭的。
小姑父年轻时会点武术,混社会的,据说帅得秀气,我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留着长发与胡子, 胸前的衬衫扣子敞开着,按照现在的审美,怎么说呢,一言难尽。有一回,有人拿我奶奶出气,小姑父领了一帮混混上门拿石头把人家粪缸给砸了。可能是这辈子真的受了太多委屈,见到一个可以为自己撑腰的人,会真的对他好。所以不单给他做的饭菜永远是几个姑爷里最丰盛的,至死也念得他的“好”。
我母亲也经常说起,她坐月子时,我外婆送来鸭蛋,我奶奶不舍得,都用鸡蛋充数。我舅舅送来带鱼,她也只用带鱼头下面。
我奶奶是喝盐卤水死的。
当她要第四次再嫁的时候,我的父亲和二姑都极力劝阻,她一气之下喝了大量卤水。村里人送来豆浆灌了下去,又送到医院洗了胃,虽然当时抢救过来了,但还是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苦熬了半年,最后的日子,据说血液都已经开始慢慢凝固了。
对方那个男人是同一个村的,也没留下子嗣,我现在记不太清长辈们对那个光棍汉的具体描述了,总之是负面的。大家也都不太愿意提起。
小时候相框里还摆着一张奶奶的旧照,拍照时我还没有出生。近两年回家里老宅,已经看不到那张相片了,不知是谁收起来了。
我还是会经常想起来那个上午,我站在门口偷偷朝屋里张望,也记不清是谁趴在我的耳边让我不要进去。里面有点阴暗,我有点害怕,门口有几只苍蝇在飞,我心虚地说要捉住它,大家都好面熟又好陌生,有一位笑眯眯的老人半躺在床上,招手让我过去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