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摘录
【伊留莎】
第二部
第一卷 折磨
七、在清新的空气里
（上尉斯涅吉辽夫向阿辽沙口述）
一个这样的小东西身上，竟有那么大的怒气。这里面有许多情况您还不知道呢。让我来专门讲一讲这段故事。那是在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小学校里的学生们都开始逗他，叫起他树皮擦子来。学校里的小孩们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单个分开，是天使，到了一起，尤其在学校里，他们就常常变得毫无同情心了。他们开始逗他，逗得伊留莎发起性子来。换了一个平常的男孩，一个软弱的儿子——是会低声下气，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抬不起头来，但是这个孩子却为了父亲，一个人起来反对大家。为了父亲，还为了真理和公道。在他吻令兄的手，对他说‘饶了爸爸吧，饶了爸爸吧’的时候，他当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那只有上帝知道，还有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们——不是你们的，是我们的，那些被人轻视但心胸高尚的穷人家孩子，还在九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世界上的真理。……
我同伊留莎走着，他的手照例握在我手里。他的手很小，指头是细细的、冰凉的，——他的胸部有毛病。他说：“爸爸，爸爸！”我问他：“什么事情？”我看到他的小眼睛冒着火，“爸爸，他那天那么对待你，爸爸！”我说：“有什么法子呢，伊留莎？”“你不要跟他甘休，爸爸，不要跟他甘休。小学生们说：他为了这事给了你十个卢布。”我说：“没有，伊留莎，我现在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他一文钱的。”他全身颤抖，两只小手抓住我的手，又吻起来。他说：“爸爸，爸爸，你叫他出来决斗，学校里大家耻笑我，说你胆小，不敢叫他出来决斗，还收了他十个卢布。”我说：“伊留沙，我不能叫他出来决斗。”……他听了我的话，说道：“爸爸，爸爸，一定不要和他甘休：我长大了，就自己叫他出来决斗，杀死他！”我说：“杀人是有罪的，就是决斗也一样。”他说：“爸爸，爸爸，等我长大的时候，我要用剑打掉他手里的剑，冲上去，把他摔倒在地上，拿剑在他头上比划着，对他说：‘我本可以马上杀死你，但是现在饶了你，去你的吧！’……”
……傍晚我拉住他的小手，领他出去散步。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当时起了一点微风，太阳隐没了，露出秋天的景象，天色已黑。我们走着，两个人心里都很忧郁。我说：“孩子，我们将来怎么动身，”我想把他引到昨天的谈话上去。他默不作声。只觉得他的手指在我的手里哆嗦。我心想，坏了，又有新的情况了。我们走到石头那里，像现在这样，我坐在石头上。天上放起许多风筝来，发出嗡嗡和噼里啪啦的声音，看得见有三十个风筝。现在是风筝季节。我说：“伊留莎，我们也该把去年的风筝放出去了。我来修理一下，你把它藏哪儿了？”我的孩子一声不响，侧转身朝着我，眼睛看着旁边。当时风夹着沙子呼呼地响了起来。……他忽然一下扑到我身上，两手搂着我的颈子，紧紧地抱住了我。您知道，凡是平素沉默和骄傲的孩子，自己会长时间勉强憋住眼泪，在碰到特别伤心的事情时，才会一下子忍不住爆发出来，那时候眼泪不但流出来，还会像泉水似得滚滚直涌。当时他的滚滚热泪一下子把我的脸全弄湿了。他嚎啕痛哭得像抽风似的，全身哆嗦，紧紧抱住我，我坐在石头上面。他嚷道：“爸爸，爸爸，我亲爱的爸爸，他真是侮辱你呀！”我也哭了起来，两人坐在那里，拥抱着，全身颤抖。……
【丽萨】
第二部
第二卷 赞成和反对
一、婚约
“……听着，阿廖沙，告诉您，我们一结婚以后，我马上也要偷听您说话的，还告诉您，您所有的来信，我也都要拆、要念的。……这一点你应该早有准备。”
“那自然是的，如果……”阿廖沙嗫嚅地说，“不过这总不大好……”
“唉，多么清高！阿廖沙，我亲爱的，我们不要一开始就吵嘴，——我是觉得应当把心里话全都对您说出来更好些，因为，偷听自然是坏事情，我的话自然不对，是您说得对，但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要偷听。”
“那您就这么做吧。您发现不出我什么事情来了。”阿廖沙笑了。
“阿廖沙，您会服从我吗？这也是应该预先讲定的。”
“我很愿意，丽萨，而且一定服从，不过不是在主要的问题上。关于主要的问题，即使您不同意我的意见，我还是要按照我的责任所在去做的。”
“应该这样。不过告诉您，我却相反，不但在最主要的问题上准备服从，而且在一切事情上也要对您让步，现在就可以对您起誓，在一切事情上，而且一辈子，而且我这样做感到幸福，感到幸福！不但这样，我还要对你起誓，我永远不偷听您的话，一次也不偷听，并且永远也不私读您一封信，因为您说的对，我不对。虽然我会非常想偷听，这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偷听，因为您认为这是不高尚的。您今后仿佛是我的良心。……听着，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为什么您这几天这样忧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