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那些最初没留意的细节
查看话题 >红楼闲趣:薛宝钗不是成精,而是虽死未死的。
第三十九回写到,刘姥姥为了让荣国府一众人乐呵乐呵,讲述了很多田间地头的新奇故事,其中就说到了有一个雪天,听着屋外有动静,便趴窗去看,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白绫裙子。雪下压柴是为谐音暗示薛宝钗,雪谐音薛,钗谐音柴。只有这一条,似乎有过度解读之嫌疑,但再看雪中姑娘的打扮,富家千金都是喜欢擦胭脂簪花的,而这位姑娘却梳溜油光的头,遍看府中所有女子,只有薛宝钗爱做这样不合常规的打扮,因第八回有讲,坐在炕上做针线的薛宝钗挽着一个漆黑的发髻。薛宝钗的发型非常有代表性,不仅与争奇斗艳的众姑娘们不同,而且还反应了她的人物特点,她是一个爽辣狠利的性格,做事情稳准狠直达病灶,凤姐的爽利是外露的,容易落人口实造人嫌隙的,但是薛宝钗的狠辣是隐藏的,迂回的,人人被她算计,又人人为她树牌坊。并且薛宝钗不同于一般争风吃醋的姑娘,在具体事件中常常因为出风头,或者为了给人难听话而说难听话,逞一时之快,而忘记了自己的终极目标时时变得瞻前不顾后,顾此失彼。但薛宝钗就像稳妥地走在轨道上的列车,一言一行都在小说中体现着极强的计划性和纪律性,就像有着严格纪律的集团军在作战。
这里我特别想说,对于影视版将薛宝钗定妆为青春活泼或者有些艳丽是不太妥当的,一个人的梳妆习惯很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她编辫子戴头花,她就不是书里的薛宝钗了,薛宝钗就应该是一个寡淡、老成、干净整洁的形象。
薛宝钗的形象是她施展很多计谋的原因,比如第八回,因为薛宝钗外形是没有风情的,而只是白净,又年龄大,在加上一个杀人犯妹妹的身份,是很难让人产生一见钟情的情绪,薛宝钗这个人物的外形和背景都不会是让一个被环肥燕瘦萦绕的富家子弟主动投以特别关注的对象,因而薛宝钗称病引得贾宝玉去看望,主动制造机会,又借金莺之口暗指两个人缘分天定。实际上薛宝钗有什么器质性的疾病呢?与林黛玉的天生不足相比,体热甚至用现代医学来解读是一种身强体壮的象征。所以随便改动书中所描写的造型,逻辑上就讲不通了。
再随意提点几个例子来加强对这个人物的感知,比如薛宝钗看准时机,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替史湘云做东,小恩小惠收买了史湘云,让其甘心做狗,又做足了面子,让一家人感受了一把薛家的实力,花了小钱办了大事。如果逢年过节,薛姨妈提出做东,二十两肯定是不够的,再说,她一个客人,大张旗鼓在主人家怎么好无事嚷嚷做东呢?而史湘云并不是绝对拿不出这二十两,甚至如果真由一个孩子全权做东,史湘云也未必会豪掷二十两,因第一次聚会的餐食,我们可以看出,其实海棠社成社之初就是小一辈在一起玩笑的社团,并没有成为一个钱权交易的吃请场合,是很随意的,出资不那么破费的。但众人都爱吃,有人提议吃螃蟹,大家怎么有不吃的理由呢?孩子都爱玩,有人提议吃螃蟹吟诗,大家为什么要拒绝呢?而虽为王侯小姐却甘心做狗的史湘云有了这些小恩小惠和代为张罗更是对薛宝钗是赞不绝口。其实她作为侯府小姐,怎么会缺了吃穿,只是一个孩子无缘无故要拿二十两去玩,又是父母不在,免不了被说而已,她不是真的缺钱,而是用钱不痛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也不是真的落魄,只是如同寄人篱下,做事情不痛快。但是薛宝钗却处处深化众人对史湘云手头吃紧,在家地位微妙的印象,让众人得到一个史湘云虽为侯府小姐,却十分落魄的概念。
再看贾宝玉被打屁股重伤,几位姑娘在场,作者没有描写薛宝钗见贾宝玉受伤之惨状的担忧描写,只见袭人心力交瘁十分担忧贾宝玉的状况,而薛宝钗那时很可能在观察,而后薛宝钗镇静自若提供良药,犹如雪中送炭,但也不见发自内心的心痛,且不要说孩子,就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人见到自己在乎的家人受重伤怎么会一点点也不慌张不焦虑呢?但薛宝钗着急却是为贾宝玉挨打很可能由于薛蟠告密而焦急,红了眼圈却是为亲哥哥可能做了自己绊脚石还依旧冥顽不灵而着急。并且在吵闹还中透露了薛家人一个很恐怖的特点——就是根本没有正确的道德观。薛蟠因辩解情急出口:“人人都道我杀了人,你们也信了罢?”但薛蟠不就是杀过人么?薛宝钗和薛姨妈都不辩驳,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根本不在乎薛蟠杀个张三李四跑龙套的甲乙丙丁,那不值一提的人命与她们毫无干系的,足见冷血和自私。而薛蟠这一问也问出了薛家人自以为是的委屈,就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杀人犯已经进入了自己是侠肝义胆的大哥的人设。
还有贾宝玉被邪魔附身差点死掉这个段落,人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失了手脚,林黛玉也早哭得不知怎么办好。倒不是说哭一定代表真情实感的悲伤,但是面对这种突发事件,人的反应就很能反应出内心深层次的想法。林黛玉哭是对贾宝玉重视的应激反应,不是类似哭丧这种做好准备的仪式。而她因为自认病弱,难以回应贾宝玉的感情,书中也多次写到林黛玉的纠结,所以林黛玉是真的因为对贾宝玉有感情而紧张担忧,且宝玉转好后,林黛玉忽得松了一口气,可见她一直担心地提着一口气,这些作者都着重地描写了态度和后来的心理状态,非常刻意地在对比薛林二人的反应不同。但作者对薛宝钗的反应描写的是什么呢?自始至终没有对她任何担忧神色的描写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呈现了薛宝钗有闲心第一时间调侃林黛玉,可见薛宝钗有多薄情多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所以,将宝黛钗的三者关系简称之爱情我认为是非常不恰当的,薛宝钗爱谁呢?她不仅不爱贾宝玉,她可能连自己都不怎么爱,如果她爱自己至深都不会如此无情无义,只能说她毫无人类情感,完全不能用人类的情感去分析她。而有一个三番五次杀人的哥哥,也可以说明这个家庭的基因就十分冷血,人世的感情对薛家是不通用的。
再看薛宝钗写得诗歌,一首比一首恨,虽对人情世故游刃有余却写尽了孤枕难眠更香寂寞的人世虚无,贾母暗讽说螃蟹虽好吃可不是好东西,她便来上一首螃蟹横行霸道,腹内皆黑黄,不仅人吃了不好,它走过的地方也禾倒稻疏,要这东西何用呢?这种狠毒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
那么也就可以分析,之所以贾宝玉对刘姥姥言之凿凿说雪中女孩不是成精而是虽死未死的状态,就是作者对薛宝钗的定性,薛宝钗拥有的是一种极端人格,对世界和人类极端冷漠,她不是成精的超脱状态而是离魂的冷漠状态,她如同机器般冰冷执行着自己的计划,目的明确,从不迷茫。薛宝钗只把贾宝玉当做一个物件,能为我所用就用,不能用就算了,再找替代品。这也是贾宝玉最后对她彻底心凉的原因,薛宝钗实在是太能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