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安游美考 - 下
1948年11月16日 - 1949年1月28日,华盛顿
「约在11月中旬我离开纽约,来到华盛顿。到1949年2月初我离开,待了两个多月。
……我在华盛顿主要参观弗利亚博物馆和美国国立艺术博物馆,又名曼伦艺术博物馆。
……该馆的馆长叫文莱,副馆长叫波泼,号称中国陶瓷“专家”,就是1945年我在上海见到、后来经翟荫带到我家吃过一次饭的那个人。」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8。
1923年对外开放的弗利尔美术馆(Freer Gallery of Art)现如今连同赛克勒美术馆(Arthur M. Sackler Gallery )一起组成美国史密森学会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如需进一步了解弗利尔,不妨从《佛光无尽——弗利尔1910年龙门日记》一书入手,但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他热爱中国艺术,但仍间接参与了对中国文物的破坏。

王世襄在信中向史克门写到:“我十分喜欢弗利尔美术馆,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喜欢小一点的博物馆。文莱先生对我很好,他在中国书画的仓库里为我特别准备了一张桌子。我喜欢他研究书画的方式,十分有深度,十分仔细。”【注:49】此时使王世襄心情有些阴霾的是到1948年11月底已经无法与北京取得联系了。
弗利尔美术馆此时的馆长是阿奇巴尔德-吉布森-文莱(Archibald Gibson Wenley,1898 - 1962)。文莱是密歇根州安娜堡人。他大学学的是图书馆学,因此1924年最初加入刚刚成立的弗利尔美术馆时,应聘的职位是图书馆长。由于第一任馆长约翰-伊勒顿-罗吉(John Ellerton Lodge,1878 - 1942)的大力提携,经过6年的培训与前往中国各地的游历,归来后的文莱已成为罗吉馆长的得力助手,并于1943年接替去世的罗吉成为弗利尔美术馆的第二任馆长。【注:50】从王世襄写给史克门的信中也可以看出,他对文莱严谨的学术态度是很欣赏的。

从年龄上看,文莱馆长是王世襄的叔叔辈,副馆长约翰-亚历山大-波泼(John Alexander Pope)更像是史克门一般,是王世襄的兄长。波泼生于密歇根州底特律市,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在大学时他就积极参与中国华洋义赈救灾总会(China International Famine Relief Commission)的活动,并被派往中国北方黄河流域进行赈灾调查。中国之行使得波泼见识到了中国文化,并与普爱伦在中国结识。而后,波泼前往哈佛大学学习历史、考古和中文日文,并分别于1940年和1955年取得硕士和博士学位。他于1943年加入弗利尔美术馆,王世襄到访时作为副馆长协助文莱的工作。文莱1962年退休后,接任美术馆馆长。就是波泼从堪萨斯城回来之后,告诉王世襄他在鲍尔温家中见到了王世襄送给鲍尔温的对子挂在墙上。
王世襄在华盛顿参观的另一个博物馆是美国国立艺术博物馆(National Gallery of Art),又名曼伦艺术博物馆。之所以又名曼伦艺术博物馆,是因为美国国立艺术博物馆的建设和藏品都得到安德鲁-W-曼伦先生(Andrew W. Mellon,1855 - 1937)及其家族的慷慨捐赠。
「我接到我父亲来信,他说驻美大使顾维钧是他的老上司,我既到华盛顿应替他去看望一下,代他向顾致候。」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8。
关于王世襄父亲王继曾与顾维钧(1888 - 1985)的关系,简略比对二人年表。从年龄上看,王比顾年长6岁。在外交部门的经历,王继曾于1909年9月25日被任命为清政府学部法国游学监督,【注:51】先于顾维钧在外交部门任职。若说是“老上司”,指的是1922年至1924年期间,顾维钧作为外交部总长,王继曾作为驻墨西哥公使这段经历。1924年1月,孙宝琦出任内阁总理,请王继曾调充国务院秘书长,此时外交部长的人选仍是顾维钧。后来孙宝琦内阁被解散后,王世襄的父亲就任英美烟草公司驻京政治顾问,从此远离政治。王世襄到访美国时,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王世富在民国政府外交部任职。
1949年1月29日(大年初一) – 1月30日,费城
「我离开华盛顿去波士顿,中途在费城停留两天,参观费城大学博物馆和费城博物馆。记得1949年的春节是在费城度过的。」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9。

费城大学博物馆就是现在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与人类学博物馆(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Museum of Archaeology and Anthropology)。这名称的断句应该是费城的大学博物馆。因为在王世襄到费城的时候,这座博物馆正式名称就是大学博物馆(the University Museum)。在宾大念书时,这个博物馆我来过很多次。它位于体育场的南边,走上台阶先会进入一个很有地中海风格的花园。罗马大理石的雕塑和喷泉。进门后摆放着中国文物的圆形大厅(Harrison Rotunda),和七十年前王世襄走进来的时候可能没有任何变化。卢芹斋盗卖出国的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广胜下寺的壁画:炽盛光佛佛会图和药师佛佛会图都静静地等着来自故土的新人们。我自己最喜欢的是一尊木胎的佛祖,其神态之宁静与安详,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若从猎奇的角度则不该错过两尊无比巨大的铜胎掐丝珐琅狮子和水晶球(费城美术馆也有一个类似的水晶球)。此外,宾大博物馆的埃及馆藏和实时解剖的木乃伊也是宾大引以为傲的另一个特色。


「费城博物馆的规模较大,也有不少中国文物,但重要的中国绘画不多。我见到负责东方文物的人,姓李,女,美国人。参观该馆用了一天的时间。」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9。
费城美术馆(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这里馆藏中国文物中最为震撼的无疑是理郡王府的银安殿和北京智化寺智化殿的藻井。前者就是王世襄在《记美帝搜括我国文物的七大中心》中提到的杰尼(Horace H.F. Jayne)于1928年将它从北京拆解后运往费城的,后者是史克门所在北京购买后运往美国的。我推荐这里所藏的鼻烟壶,这里的馆藏是目前我看到的最有特色的。回忆录中提到的、王世襄造访时这里的东方部负责人是简-戈登-李(Jean Gordon Lee,1916 - 1997)【注:52】,她于1939年作为助理加入费城美术馆东方艺术部,1942年成为东方艺术部助理主任,后来于1947年成为东方部主任。王世襄参观费城美术馆时,李已经是这里东方部和中国艺术部的主管了,在这个职位持续工作到1986年退休。【注:53】

费城不大,王世襄在这里又没有熟人,老爷子对美国历史估计兴趣也不大,所以他在这里匆匆而过。王世襄再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是1990年了。

1949年1月31日 – 4月初 ,波士顿
「1949年2月上旬,我到达波士顿,到4月间离开。我在一个学校附近的居民家中租了一间房子居住。」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9。
新英格兰的冬天特别阴冷。但这也挡不住波士顿的精致。从历史上看,这里也是美国最具有反叛精神的城市。很难说这里和费城哪个历史氛围更浓厚。哈佛校园在剑桥市,和波士顿并不在一个城市,乘公交车即可到达。新大陆的剑桥和英格兰的剑桥都是文气很盛的地方。
作为一位会吃会做的吃主儿,只要有机会做饭,哪怕是在美国,王世襄也一定会充分利用。“在波士顿时,我常去老同学王伊同、娄安吉伉俪家去做油煸鲜蘑,略仿:‘寒露蕈’的制法而减少用油量。我曾带给租房给我住的美国老太太尝尝。她擅长西法烹调,竟对我的油煸蘑菰大为欣赏,认为比西餐中的许多做法要好,特意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我的recipe,并要我示范烧了两次。” 【注:54】
上面提到的去人家里做饭的老同学王伊同(1914 - 2016),字斯大,江苏江阴人,1932年入南京金陵大学,翌年转燕大历史系,1937年毕业,被选为裴陶裴励学会【注:55】会员,又获哈佛燕京学社奖学金,入历史研究所,治南北朝史。1944年入哈佛大学东方语文系,1949年毕业获博士学位。毕业后先后任教于芝加哥大学、威斯康星大学、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匹兹堡大学等,退休于匹茲堡大学教授任上。27岁的王伊同在燕京大学研究院时就完成了在历史专业赫赫有名的《五朝门第》,这部书较早地系统研究了晋、宋、齐、梁、陈士族高门的历史变迁及其文化风貌,1984年完成英译《洛阳伽蓝记》。著名历史学家何炳棣在《读史阅世六十年》一书中称王伊同为“江阴才子,骈文典雅,同辈学人罕有其匹。”【注:56】能让盛气凌人的何炳棣如此称颂,和熬鹰捉獾的王世襄相比,王伊同是个名符其实的好学生。王伊同的夫人娄安吉(1917-1981),浙江绍兴人,南开中学毕业,后获得燕京大学文学士,哈佛大学教育学硕士。【注:57】
「在波士顿主要参观波士顿博物馆及福格博物馆。……该馆东方部主任是一个日本人,叫托米他,汉字写法大概是冈仑,副主任叫裴恩,美国人。」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9。
波士顿博物馆就是波士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该馆成立于1870年,是美国第五大博物馆。这里拥有来自世界各地各时期文化的精品。该馆东方艺术,诚如王世襄在《记美帝搜括我国文物的七大中心》一文所言:“该馆有一个特点,即自1904年以来,东方部主任长期用日本人来担任,首先是冈仓天心(Okakura Kakuzo,1862 - 1913),继之者是富田(Kojiro Tomita)。”毋庸置疑,与同时期的欧美同行相比,日本博物馆界学人对中国文化有着近水楼台的优势。波士顿美术馆的中国藏品也证明了他们的成绩。绘画、青铜器、雕塑和陶瓷,无一不精。王世襄回忆录中记混了富田幸次郎和他的前任加老师冈仓天心的名字。

哈佛大学福格美术馆(The Fogg Museum)是哈佛大学的校立美术馆。王世襄1949年造访的时候所参观的中国文物,现在已经一并转移到1985年落成的亚瑟-M-赛克勒博物馆(Arthur M. Sackler Museum )之中了。作为哈佛博物馆体系中的第三个机构,亚瑟-M-赛克勒博物馆被用以永久展示东方、伊斯兰、印度以及古代艺术。而现在的福格美术馆主要展示西方绘画、雕塑、装饰艺术、摄影作品等。
「波士顿馆托米他知道我随身带着一张七弦琴,他要我弹一两曲给馆内的人听听。我在该馆的接待室中弹了《良宵引》和《平沙落雁》两曲,听众约有二十人。」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0。
古琴是王世襄、袁荃猷夫妇共同的爱好。二人关于古琴的故事不胜枚举。“世襄荃猷,鬻书典钗,易此枯桐”的大圣遗音,袁先生日记中也都是和故宫博物院古琴专家郑珉中先生的交流,更不必提二人与古琴大师管平湖先生的缘分。这张元末明初朱致远的仲尼式古琴,是因为王世襄觉得它的音色“对脾气”,才随身携带远赴大洋彼岸。文章前面提到文化交流的最直接方式是语言。在这儿,王世襄先生又用实际行动展现了文化交流的另一个媒介。将中国传统文化融汇在自己的身上、手上,通过自己的口传身授的技艺传播中国文化或许会取得更好的效果。
「福格博物馆离哈佛大学历史系及哈佛燕京学社很近,我曾去历史系一次,见到洪煨莲。」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0。
洪业(1892 - 1980),字鹿岑,号煨莲,福建侯官(今闽侯)人。1919年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获硕士学位。1923年回国,执教于燕京大学。1924年任文理科科长(又称教务长)并兼图书馆馆长。1949年洪业在哈佛燕京学社任研究员,直至1980年逝世一直在美国居住。洪业一生颇为传奇,身为师长,桃李满天下。他偏重断代史人才的布局培育,如郑德坤(考古)、齐思和(春秋战国史)、瞿同祖(两汉史)、周一良、王伊同(魏晋六朝史)、杜洽(唐史)、聂崇岐(宋史)、冯家升(辽史)、翁独健(蒙古史)、王钟翰(清史)等,此外尚有郑嗣禹(制度史)、张天泽(航海交通史)、陈观胜(佛教史)、朱士嘉(方志学)、侯仁之(历史地理)等。【注:58】王世襄家与洪业是同乡,王世襄同父异母的兄长王世富还曾于1928年-1929年在燕京大学教书。但在推举王世襄赴美留学一事上,洪业鉴于王世襄大学期间的业荒于嬉,否决了举荐王世襄留学的动议。据王世襄先生回忆,此次作为故宫博物院的代表,作为洛克菲勒基金会访问学者访美面见洪师时,老师还是颇为赞许的。再次相见就要等到1980年,费慰梅带着王世襄再次拜见洪业,王世襄向老师面呈《髹饰录解说》,也算不辜负老师的期许。

「在波士顿参观时,我遇到在那里上学的常沙娜。她是常书鸿的女儿,已回国,现在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工作。」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0。
常沙娜(1931 - ),敦煌研究院首任院长常书鸿(1904 - 1994)的女儿。1948年赴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院美术学院(School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攻读绘画。在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到波士顿后,常沙娜作为当时千千万海外学子的一员,不顾学位还没有拿到,就一腔热血地回国参与新中国的建设。现在这个美术学院已经于2016年7月1日正式并入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
此时国内局势堪忧,王世襄在信中告诉史克门已经有三周没有收到北京家中的来信了。或许因为是对于家人安危的担忧,他此时就早早地预订了回国的船票,拟于1949年7月8日从洛杉矶返程回国。
1949年4月初 - 4月10日前后,纽黑文
「从波去纽途中,在两个地方停留了一下,一个是耶鲁大学,一个是曼利顿。
……耶鲁大学也有一个附属博物馆,美帝国主义分子盗窃犯柯克思从长沙骗去的许多战国文物存在那里。我到该馆只见到一些战国漆器在那里展出。长沙出土的重要文物“缯书”未能见到。」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0。
耶鲁大学作为世界闻名的学府坐落在康州静谧的小城纽黑文。这里有很多座博物馆。回忆录中提到的是耶鲁大学美术馆(Yale University Art Gallery)。该馆始建于1832年,是西半球历史最悠久的大学美术馆。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耶鲁大学图书馆、耶鲁皮博迪自然历史博物馆(Yale Peabody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耶鲁乐器博物馆(Yale Collection of Musical Instruments)。 耶鲁大学美术馆收藏有《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中史克门所藏的一些家具,只不过并不在展出的文物之中。耶鲁皮博迪自然历史博物馆规模属于史、王二人喜欢的“小一点”的博物馆。展厅里面巨大的龟类的骨架会让来到这里的参观者了解到世界的广阔。而另一个展厅里陈列着许多本州本市的动物标本,这些也让参观者看到了本地的特色,从而对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小城有着更深刻的了解。从这里看,博物馆不仅可以让观者知道外面的世界的存在,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自己。


耶鲁大学图书馆正门上的一组八幅浮雕很有意思。自左至右分别是克罗马尼翁人的原始涂鸦、古埃及人的象形文字、亚述人的楔形文字、犹太人的希伯来文、阿拉伯人的阿拉伯文、古希腊的拉丁文、中国的汉字和拉丁美洲的玛雅文字。中国汉字是颜家庙碑的一段。颜家庙碑是颜真卿在七十二岁时给其父颜惟贞撰写的一篇文字,记载其家族琅琊颜氏情况。耶鲁大学图书馆上节录的这段是唐肃宗夸奖颜真卿兄长常山太守颜杲卿父子一门在安禄山叛乱时,挺身而出坚决抵抗的一段话。颜杲卿之子颜季明则是颜真卿书法的千古名篇《祭侄文稿》中的主角。从建筑小小的一个构件,能看到作为与哈佛齐名的学府,耶鲁大学校园里处处都是学问。

耶鲁乐器博物馆对会西洋乐器的朋友会更有吸引力。值得一提的是博物馆所处的这条大街。大街的行道树已然参天,大街两侧都是新英格兰各时期不同风格的独栋别墅,环境极美。
缯书是于1942年9月在湖南长沙子弹库王家祖山战国木椁墓中出土的帛制文字和图画记录。最初是任全生、漆孝忠、李光远、胡德兴四人盗墓所得,后由蔡季襄获得并于1944年写就《晚周缯书考证》。在长沙雅礼中学任教的柯克思(John Hadley Cox)表示可以帮助蔡季襄完成缯书的摄影存档,但1947年7月,柯克思假说借帛书去照相,未经允许就请美国的军人舒尔特斯把帛书带到台湾。8月6日又带到美国,寄存于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后来楚帛书于1965年被卖给了赛克勒医生,现存华盛顿赛克勒美术馆。【注:59】从此也能看出,王世襄在《记美帝搜括我国文物的七大中心》记述的帝国主义偷盗我国珍贵文物的事情并未特殊时期意识形态斗争的违心之言。

1949年4月10日 - 4月12日前后,梅里登
「我在耶鲁大学停留三天即去曼利顿。曼利顿是一个小城市,但那里有一家比较出名的美术印刷厂,许多博物馆的图录、书刊都是那家厂子印的。
……我在该厂两天。」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0。
曼利顿位置的确定颇费工夫。在Google地图上地毯式搜寻自波士顿到纽约的区域,最终定位在了位于康州哈特福德(Hartford)和纽黑文之间的Meriden,现在译成梅里登。王世襄造访时这个小城约4万人,七十年后现在也不过6万人。所以想必依然是个安静的小城。这里以制造业闻名,除了高端印刷业,还有银器、枪支和电灯制造。而王世襄提及的“美术印刷厂”是梅里登影印公司(Meriden Gravure Company,1888 - 1989)【注:60、61】。由于梅里登当地银器工业对于高质量图片的需求,该公司成立于1888年并迅速发展。梅里登影印公司改进了珂罗版印刷技术,如王世襄回忆录中所言,吸引了包括博物馆、图书馆、通用电器和美国政府在内的众多客户。在 1977年1月,公司与佛蒙特的Stinehour Press of Lunenburg合并成立了Meriden-Stinehour Incorporated。最终这家百年老店于1989年停止在梅里登的运营。

1949年4月13日前后 - 6月初,纽约
「我到纽约约在4月中旬。……约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内,我主要看纽约博物馆的中国文物,并写该馆的参观访问记录。……此外我又去参观纽约市的几个其他的博物馆:美国自然博物馆,勃洛克伦博物馆、现代美术博物馆、纽约市历史博物馆、费力克纪念博物馆等等。……在勃洛克伦博物馆我见到该馆的东方部主任寇慈。」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1。
从新英格兰地区回来之后,王世襄第三次来到纽约。与前两次蜻蜓点水不同,这一次王世襄在纽约市待了一个半月。从回忆录看,除了去年11月时提及的几座博物馆,这次还去了两个新的博物馆,分别是勃洛克伦博物馆(Brooklyn Museum)和费力克纪念博物馆(Frick Collection)。 勃洛克伦现在翻译做布鲁克林。布鲁克林博物馆位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展望公园(Prospect Park)北。巨大的古典主义的建筑当时是以世界最大的博物馆的目标来设计的。纽约布鲁克林区在巴克莱中心附近还有些繁华城市的感觉,但周边不到1公里就是美剧里黑人聚居区的感觉了。布鲁克林博物馆不远处就是大都会美术馆,在这么一个出色的表兄弟边上如何做出自己的特色,对这里工作人员的一个挑战。从官网上的介绍看,这里美国本土艺术和埃及艺术可能要比中国藏品更加精彩。

感谢布鲁克林博物馆强大的数据库,【注:62】很容易就查到了王世襄1949年时见到的东方部主任寇慈(George N. Kates,1895 - 1990)【注:63】的简历。寇慈出生在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先后毕业于哈佛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女王学院。1933年他来到中国北京,还在北京大学上过课。在中国的时光使他熟练掌握了中文。和史克门相似,他对中国家具很感兴趣并收藏颇丰。作为布鲁克林博物馆东方部主任,他先后于1946年和1949年组织了寇慈藏中国家具特展(2月21日至3月31日)【注:64】和中国金属器特展(2月11日至4月17日)【注:65】。在博物馆官网展示有寇慈藏中国家具特展的照片,从里面能看到攒牙子长方桌【注:66】、云头雕板翘头案【注:67】和垂手圈椅【注:68】,这几件现在收藏在克利夫兰美术馆(Cleverland Museum of Art)。王世襄在《明式家具研究》中提到的例甲88后背装板圈椅【注:69】也是寇慈的收藏,此椅现藏费城美术馆。




费力克纪念博物馆(Frick Collection)即:弗里克收藏。亨利-克雷-弗里克(Henry Clay Frick,1849 - 1919)【注:70】是典型的美国镀金时代自我奋斗的代表人物。生于宾州的他最初从事焦炭行业,后成为安德鲁-卡内基(Andrew Carnegie,1835 - 1919)的合作伙伴,并成为J.P.摩根所组建的美国钢铁公司的董事。1913年弗里克开始营建现在弗里克收藏所在的建筑,作为其在纽约的住所。这座位于第五大道和70、71街的新古典主义建筑花费了其将近500万美元。在他去世后,他捐出1,500万美元作为弗里克收藏的日后运营费用。这里的藏品以西方绘画为主。

「燕京同学刘子健当时在匹兹堡大学教书,我在纽约接到他的信,他说匹兹堡大学想请人讲授中国美术史,从1949年下半年开始,名义是教授助理。我如愿担任,他可以向校方推荐。」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1。
刘子健(1919 - 1993)【注:71】,宋史专家。最初就读于清华大学政治系,后由于日寇侵华,清华南迁,转校于燕大。后任燕大助理,沦陷时以反日嫌疑,两度入狱被刑。战后曾任远东国际军事裁判法庭中方史料专员。随后问学于华盛顿、耶鲁、匹兹堡大学,于1950年获匹兹堡历史学博士;先后执教于匹兹堡大学、斯坦福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
「在纽约我遇到燕京同学瞿同祖、赵曾玖夫妇,我曾去他们家吃饭,并在他家遇到老舍。」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1。
就这段经历,王世襄在《老舍先生吃过我做的菜》中有更详细的介绍:“1948年秋和1949年春两度在纽约逗留了一段时期,当时在那里旅居的燕京学长有瞿同祖、赵曾玖夫妇。我是走到哪里都想找地方做菜的,他们两位又欢迎我去,所以不用事先约好,早晨买到东西便提着包进了瞿家的厨房。我和老舍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瞿家。就在那天中午老舍先生吃到了我做的菜。” 瞿同祖(1910 - 2008)【注:72】和他的《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是每个法学院学生都不陌生的名字。瞿同祖于1930年入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就读,1934年以《周代封建社会》获得学士学位并进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在吴文藻教授和杨开道教授的指导下攻读社会史研究。1936年他硕士毕业,硕士论文为《中国封建社会》。1945年春,经费孝通联络,应美国著名的中国史学者魏特夫的邀请,瞿同祖先后任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历史研究室研究员、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研究员,从事中国史的研究。1965年,瞿同祖辗转回国。此时文革即将爆发,没有人能够为他安排工作,在5年的时间里无事可做。夫人赵曾玖,是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的同族,她1932年入燕京大学国文系,算是王世襄的师姐。赵曾玖于1949年携儿女先行回国,但由于瞿同祖在美国,归国后受到多次调查。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查询瞿同祖回国后的学术成果,寥寥无几,令人唏嘘。

1949年6月初 - 6月3日前后,圣路易斯
「我约于6月初离开纽约,经过圣路易斯。该处的博物馆不大,中国文物也不多。我主要是去看那里的一幅宋刘寀的画鱼卷。……我上午到达,下午就上车去甘泽滋城了。」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1 - 902。
正如回忆录中所言,王世襄来圣路易斯美术馆(Saint Louis Art Museum)主要是为了看宋刘寀的《落花游鱼图》。老爷子还在《游美读画记》中批评“美国人不知爱惜,用钢笔直接写编目号和译名在题签上,可惜之至。”【注:73】这里的中国馆藏主要分瓷器、造像、高古青铜器玉器和明清青铜器四部分。这里的瓷器馆藏每个时代具有代表性的品类均有很精彩的展品,系统性的完整展示了中国瓷器的发展和其中精品。造像除了传统的佛教造像,还有少见的道教造像。除了明清青铜器是最近入藏的之外,其余应该和王世襄到访时差不多。圣路易斯美术馆坐落在森林公园(Forest Park)里的一个高地,可以居高临下俯瞰一片巨大的草坪Art Hill和喷泉Emerson Grand Basin。美术馆前矗立着高大的路易九世骑马像,这城市也是因法王路易九世而得名。公园特别大,很安静。夏天来的话想必感受会很好。

1949年6月3日前后 - 6月7日,堪萨斯城
「甘城纳馆在我离开的十来个月中,楼上的一翼新陈列室刚刚布置完毕,其中有两间专门陈列中国明清家具的陈列室,我是为看这一部分陈列而特意经过甘城的。我在甘城停留了三四天,住在鲍尔温的家中。」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2。
前面已经提到王世襄赴美时随身携带的图书中就包括古斯塔夫-艾克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这说明他此时已开始留意研究中国传统家具。可美国之行直到此时,或许王世襄只看到了史克门和寇慈的私人中国传统家具收藏。所以,王世襄在得知纳馆新布置完中国明清家具的展厅后,想必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时至今日,纳馆收藏的明清家具仍旧陈列在二层编号202的这两间展室。通过纳馆网站按照藏品入藏时间进行检索,可大略知晓当时王世襄都见到了哪些藏品(其实最主要的是知道他没见到哪些)。

1949年6月7日 - 6月10日,科罗拉多大峡谷
「从甘城到西岸洛杉矶要走两天多,中途在风景区大峡谷游览了一天。」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2。
离开堪萨斯城在前往洛杉矶登船的路上,王世襄还去科罗拉多大峡谷玩了一天。大峡谷是科罗拉多河及当地降水所形成的水蚀地貌。王世襄此行两个自然景观,尼亚加拉大瀑布和科罗拉多大峡谷的确都是美国标志性的景观,足以体现新大陆的狂野与雄奇。美国中西部十分适合自驾,大峡谷也是徒步爱好者的好选择。
1949年6月10日 - 6月17日,洛杉矶
「我到洛杉矶约在6月初旬的末尾,在那待了约一个星期,于6月17日搭克利夫兰号回国。……我参观了洛杉矶博物馆,那里有一些中国文物,负责东方文物的人叫吐鲁本纳……」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2。
王世襄此行在北美大陆的最后一站是洛杉矶。洛杉矶博物馆是成立于1910年的洛杉矶历史、科学和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Museum of History, Science, and Art)。就其艺术部分,后来于1961年独立成为洛杉矶县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而这里也是王世襄参观的最后一个博物馆。 至于登船后遇到的李肇特、在广州拜访的杨新伦、容庚及在港亲属则与本文关联不大,在此也就不再提及了。
「……于8月14日到达(天津)。……回到北京后,我即去故宫博物院报道,由马衡院长陪同我去见王冶秋。在故宫我仍任古物馆科长。」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902 - 903。
与之相佐证,马衡日记中提及1949年8月16日,王世襄自美归国,夜间来谈。8月17日,王世襄来院报到。至此,王世襄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北美博物馆访学之旅。
后来
35岁王世襄从美国回来可谓踌躇满志。在美加遍访博物馆所获得的第一手经验正好可以在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中得以施展。“在美、加一年,……一共写了七个博物馆的参观访问记录,记了约二百件绘画的读画笔记。……访美归来,本准备编写一本《流美法书名画考》……”【注:74】如能如愿出版,想必也会成为如陈梦家《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一样的相关领域的提纲挈领作用的专著。而这些都因为后来的政治运动而没有实现。作为后来人,我们知道在此之后王世襄被故宫博物院开除,而大陆与外界的隔离让王世襄和他美国的朋友们最早在30年后的1980年才能再次聚首。当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出版的时候【注:75】,史克门已经作古。而王世襄将此书中文版献给了陈梦家,英文版则是史克门。而这一切都是后话了。只记得读王世襄6月14日即将离美时给史克门写的最后一封信【注:76】的时候,我能深深地感受到二人深厚真挚的友谊。

亲爱的拉里,
我很享受我在美国特别是在甘泽滋城的访问。在甘城的最后四天是其中最令人开心的,给我美好的回忆留下了纪念。
谢谢你的信。一封特别特别好的信,就是太谦虚了。我自知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多少,请你相信我知道有多么地感激你,这整张纸都写不完,就像中国成语所说的“罄纸难书”。
在我离开Jim家的那晚,你让我深受感动。我将永远记得你告诉我的话,并且我向你保证我对自己充满信心,有朝一日会利用好我们这段宝贵的关系。
再次就一切的一切向你道谢。向你以致我最好的祝福,后会有期。
你的 世襄
请向母亲致以我最高的敬意,并再次就那漂亮的手包表示感谢。我相信荃猷一定会很喜欢它。
尾声
2019年1月赴美参观纳馆时,突然想起王世襄先生曾经在馆藏陈容五龙图上有一段题跋。然后想到他曾经在1948 - 1949年间访问北美的博物馆一年。史克门能让一个青年人在馆藏宋画上题跋,说明两人关系不一般。然后突发奇想,第二天去试试看纳馆有没有王世襄的资料。于是第二天我先向问讯处提出要做检索,后来阅览室的工作人员发现真有我说的那幅并未展出的五龙图。所以就把我带到了档案管理员Tara的面前。我和她们说七十年前,有个中国人来到这里做访问学者,我希望写一篇他这次旅行的文章。Tara帮我找到了纳馆档案馆藏这一年间时任东方部主任的史克门与王世襄的通信。感谢纳馆从大厅问讯处到阅览室继而到档案室的所有工作人员。她们很热心的帮我联络、查找资料,让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胡闹之举慢慢地变得认真,越来越认真。因为不认真对不起她们对我的帮助。
Tara拿给我一个文件夹,里面就是史克门在这一年和王世襄的通信。我先是上午是在纳馆地下档案室里读这些信,后来午饭后Tara开会,所以把我转到楼上那个特别适合读书的阅览室接着读。史克门的信是打字机打出来留存的底稿,所以读起来相对简单。王世襄先生都是钢笔手写的,真是有读不出来的地方。这时候Tara和阅览室一位不知名的老先生都很有耐心地帮我解读。工作的越久越留恋做学生时的状态,所以照猫画虎地边读边拿着铅笔做笔记(事实证明还不如都申请复印了),文件夹里十二封信读完时已经是下午了。手写体心不静很难读,当我发现一句句越读越顺时,心里从没感觉过那么宁静。


回到北京后开始写这篇文章,最初是想结合老爷子其他地方的文章把他这一年的行程梳理出来。清明假期查梅里登的具体位置时,才发现他写过这篇回忆录(以此说明导师和开题的重要性)。于是,这篇文章就变成了考据里面出现的人和到过的地方、日程上的疏漏以及勾勒北美博物馆的旅行地图。这半年的时间,在下班后、双休日和假期查资料,断断续续地写。看着七十年前那些热爱中国文化的外国人,看着那些神采奕奕的年轻人,以及他们身前生后的故事。有人说,读人传记,仿佛活一回不同于自己的人生。那写这篇文章的简要检索,已经让我十分丰富了。

今年是王世襄先生辞世10周年。我认真地写出所有上面的那些文字,为了不忘却那个特别美好的一天,更是为了纪念王世襄先生。

49. 11月25日信,原文:I like the Freer Gallery very much, and I can see now why you like smaller museum. Mr. Wenley is very kind to me, he set up a desk in the storage of Chinese paintings, specially for me. I like his way in studying things, very profound and very careful. I have to thank you again because you are the one that bring me here. My best regards to you and to your mother.
50. https://www.freersackler.si.edu/wp-content/uploads/2017/09/Wenley-Archibald-Gibson.pdf
51. 王占胜:《近百年留学大事记》,页189,《南开史学》,1992年第2期。
52. http://worldcat.org/identities/lccn-n84095052/53. http://www.phillymuseumofart.com/pma_archives/ead.php?c=FAR&p=hn
54. 前揭《锦灰堆》,《春菰秋蕈总关情》,页710。
55. 中国裴陶裴(Phi Tau Phi)励学会(现名斐陶斐荣誉学会)由美国人约瑟夫-H-爱乐斯(Joseph H. Ehlers)于1921年号召成立。Phi Tau Phi是Philosophia(哲学), Technologia(工学), Physiologia(理学)的简写。该会宗旨为鼓励会员继续努力研究学术并忠诚服务社会。会员从会员学校中选出。根据《燕京大学史稿》,燕京大学的标准为品行优良,学业总成绩在6.7以上,而又热心服务人群者。《燕京大学史稿》中对王世襄的评价是“他不大重视听课,却常亲谒尊敬的老师,向他们求教。他不愿参加同学的活动,却谦和可亲,从来不自炫耀。”医学院预科两年因多门不及格差点被开除不得已转系的王世襄,这大学念得的确说不过去。
56. http://mini.eastday.com/mobile/161105065622258.html
57. 前揭《燕京大学史稿》,页765。
58. 《一代良师洪煨莲》,http://m.dooland.com/index.php?s=/article/id/140771.html
59. 关于缯书,可进一步参阅:李零:《子弹库帛书》,文物出版社,2017年。
60.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riden_Gravure_Company?wprov=sfti1
61. http://www.myrecordjournal.com/Archive/2017/09/MERAuthorProfile-rj-092117
63. https://d1lfxha3ugu3d4.【cloudfront】.net/archives/Asian_final.pdf
64. https://www.brooklynmuseum.org/opencollection/exhibitions/847
65. https://www.brooklynmuseum.org/opencollection/exhibitions/1862
66. http://www.clevelandart.org/art/1955.39
67. http://www.clevelandart.org/art/1955.42
68. http://www.clevelandart.org/art/1955.40
69. https://www.philamuseum.org/collections/permanent/54869.html?mulR=832488009|15
70. https://www.frick.org/about/history/henry_clay_frick
71. http://www.zwbk.org/MyLemmaShow.aspx?lid=195501
72. http://www.shehui.pku.edu.cn/second/index.aspx?nodeid=20&page=ContentPage&contentid=359 http://kfda.qfnu.edu.cn/info/1082/1665.htm
73. 前揭《锦灰堆》,页390。
74. 前揭《锦灰堆》(合编本)第三卷,页893。
75. 中文版香港三联书店1989年,英文版1990年9月。
76. 6月14日信,原文:Dear Larry, I enjoyed my visit in United States and specially in Kansas City. The last four days were most delightful, gave me sort of a souvenir of my pleasant memories.Thank you for your letter. A very very good letter, but too humble. I know myself how much I have learned from you, and believe me that I felt owe you so much, so much that hardly can be finished with this paper – as the Chinese saying: 罄纸难书.I was very much impressed by you on the night I left Jim’s home. I will always remember what you have told me, and also I want to assure you that I have great confidence of myself, someday I shall make use of this precious [proudly?] relationship.Thank you again for all and all. With best wishes to you and good bye.Yours Shih-hsiang.Please give my best regards to mother and thank her again for that beautiful hand bag. I am sure Chuan-yu will proud of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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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乘々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11-16 13:5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