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阿北和一封豆邮

多年以后，在坟墓里，我正准备入睡，一阵短促的铃声把我吵醒。我起身，拿起手机。

豆瓣发来一条豆邮：“Aleph 你好，你的第一个忌日即将来临，很多人会在死后读书，如果你也有此意愿，不妨回顾一下你在豆瓣标记过‘想读’‘在读’的图书吧。以下是你的‘想读’和‘在读’书单。（此处是很长的一张书单）书若有情书亦老，愿你早日翻开想读的书，读完在读的书。祝忌日快乐！”

我盯着书单里那一长串的书名，早已经忘了当初是否标记过他们。坟墓潮湿冰冷，我披上外套。我清楚地记得，在我死前，我已经把所有要交代的事都交代了，要了结的事也都了结了，我死时没有遗憾。我又从头看了一遍书单，那一个个的书名确实反映了我的某些兴趣，这些兴趣曾伴随过我的一生。

我再也无法入睡。起床，穿好衣服，我走出坟墓。

图书馆悬于头顶，是个巨大的球体。我慢慢往上爬去。

在离图书馆大门很远的地方，我看见有个人站在那里，西装革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但是看不清脸。当我最终来到大门跟前，博尔赫斯正站在我的面前，他比书里的照片高大并且年轻。

我又惊又喜：“博尔赫斯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呢？”他微笑，“我是这里的管理员。”我这才发现他在注视我，目光炯炯，仿佛他的视力已经全部恢复。

我掏出手机，把书单指给他。“博尔赫斯先生，这些是我生前想读的书，也是我死后的遗憾。我这次来，是为了它们。”

博尔赫斯依然保持微笑，和蔼神秘。“所有的人来这里都是为了这个，到最后，他们的书单不会变短，只会更长。”他看我一脸疑惑，继续说道：“一本书总会和另一本书发生联系，不管是通过书名，作者，还是直接引用。甚至在书架上摆放的位置都会使这种联系发生。最终你会发现，你处在一张巨大的书籍之网中，就像时间之网。这张网会不断诱使你在它们之间爬来爬去，根本没有尽头。我死的时候也有一张书单，现在，它成了这座图书馆。”他朝图书馆的方向摆了摆头。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仰起头，图书馆的顶端正隐没在云层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急切地望向博尔赫斯，“您读过那么多书，一定知道其他的办法吧？”

“有倒是有。”他沉吟道。“阿北！”他朝门内叫了一声。

一个中年男子从图书馆大门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穿一件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一双运动鞋，胳膊下面夹着一台苹果笔记本。博尔赫斯给了他一个眼神。

阿北翻开电脑，电脑浮在空中，一张长长的列表展示在我面前，我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豆瓣 ID。阿北慢慢地敲出我的 ID。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 ID？”我质问道。

阿北转过头，讪讪地笑了。“你记不记得你参加过一个豆瓣征友活动？一个女生联系了你，你们发了很多豆邮，这其中当然也包含你的自拍。你知道，一个人死后的样子就是他生前希望成为的样子，哈哈哈哈，换句话说，也就是自拍的样子。话说，你们最后咋样了啊？”他几乎大笑了起来。

“她去了巴黎求学，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是说，在哪座坟墓。”我低下头，陷于一段久远的回忆。

“不过这些你们他妈的都知道啊？”我突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但是没有生气。我是个死人，早就没气了，何况我生前就知道他们这么干了。

“好了！”阿北长舒一口气，对我的责问并不在意，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你的书单我已帮你清空，那封豆邮也已删除。”他收起笔记本，“死人最大的痛苦或许在于只能观察现实世界，却不能对现实世界有任何影响。”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我打开手机，一切都如阿北所言。“谢谢！”我感激地说，准备扭头就走。这时旁边的博尔赫斯敲了一下他手中的拐杖，他刚才一直沉默，仿佛在做一个关于复仇的梦。“Aleph，你就不想进去看看吗？”他指了指大门，带着那种神秘的微笑，“我的书单，我的图书馆，里面的一切细节都是我重新设计的。你不是我的忠实读者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无法拒绝。我走了进去，没有听到身后博尔赫斯和阿北大笑的声音。

豆邮本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