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很久以前向阳就听一首歌里这样唱道。
当一个人孤独地不自知的时候她是在享受孤独,一旦她有了感知,孤独便像潮水一样淹没而来,从脚尖到头顶,从皮肤到内脏。此时此刻向阳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可耻的,不仅感到孤独还异常寂寞。寂寞像枯萎的藤蔓植物肆意疯长,包围了她,从脚踝到大腿,从腰腹到脖子,最后从发丝中延伸出来。
寂寞是干燥的。
向阳几乎是用“瘫”的姿势倒在床上,出租屋里灯光昏暗,单人床靠在屋子最里面,床上零乱地堆着被褥。还有一件褪了色的睡衣,像流浪狗一样蜷缩在床头。
一张快要散架的陈旧衣柜放在墙角,柜门上可能是被某个前任租房客贴着卡通动漫的贴纸,还有一些零碎的袜子和内裤的标签。刚搬进来时,向阳试图将它们撕掉,谁知贴纸粘得太牢,只撕掉了表面的一层,剩下一些白色的粘胶牢牢地贴在上面,索性放弃。
衣柜旁边是一张泛黄的电脑桌,上面是向阳已经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此刻笔记本没有被打开。
屋子里唯一的活物只有一具年轻的肉体,此刻向阳感觉连这具肉体也发出了生命垂危的信号。
她瘫在床上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屏幕,点开一个下载很久却不常用的拉拉社交软件。有一条留言:约吗?时间显示是一星期前,位置显示在两公里以内。她点开留言者的头像,头像是一只猫,主页什么也没有,默认的签名是:这家伙很懒,什么也没留下~
向阳随即在留言里回复到:今晚还来得及吗?
然后手机持续安静,像醉酒的人陷入沉沉的生命无知觉状态。
窗外的霓虹灯又更亮了一些,这意味着夜又深了一些,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向阳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21:36。站起身,决定去喝一杯。
于是开始洗漱,花在头发上和脸上的时间比较多,洗头发吹造型,戴隐形眼镜,脸上补水、保湿、隔离霜、粉底液、修颜霜,画了一条眼线,和浓浓的眉毛,涂了浅色唇液。穿了夜行衣:白色T恤外面是黑色外套,黑色长裤,黑色经典帆布鞋。
窗外有风,使得气温偏低,夏天已经结束了。
出发之前,向阳再次打开手机,已经有了新的留言:来得及,只要你不嫌弃。
向阳笑了笑问道:长相很……不堪入目吗?
消息很快回了过来,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年轻女孩躺在床上,右手枕着头,左手举着境头,表情里有几分魅惑,像一种挑逗或者勾引。向阳看见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吊坠项链,因为光线昏暗只能猜测是一只白色小海螺。
向阳又问:你是T还是P?
不重要,对方回,你想要的样子我都有。
向阳重新坐回屋子里,她已经放弃去喝酒的打算,在对话框里问道:在家里还是去宾馆?
对方回:去你家吧,如果方便的话。
向阳给对方传去地址和电话,放下手机,突然有些紧张或者焦虑。她将床重新铺了一遍,在房间里洒上Chanel bleu男士淡香水。
女孩来时,向阳几乎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她想当今社会照片果然不太可信。女孩儿没有任何化妆,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上,黑色T恤配一条破洞牛仔裤,脖子上果然挂着一只白色小海螺。
能给我一杯热水吗,没想到今天这么冷。女孩一进门就自来熟一般地对向阳说道,她见向阳有一丝犹豫,于是又改口说道,拥抱也行啊,先捂暖和了。她也不管向阳是否愿意,就扑进了向阳的怀里。
真是个难以让人拒绝的女人,向阳想,她将女孩搂入怀里以保证能带给她温度,虽然陌生,但好歹没有尴尬。
向阳问道,明知道天已降温,怎么不多穿点?
女孩没有回答,怅然道,从头至尾你都没问过我叫什么。
那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其实好像也不重要,上个月我叫八月,上上个月我叫七月……
向阳放开她,抬起手握住女孩的肩膀,看着女孩的眼睛,这对瞳孔漆黑深邃,仿佛藏着一个未知的宇宙,这座宇宙神秘而寂寞。
向阳说,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每个月都会约一次。
也不一定都成功。女孩离开向阳,走到床边坐下,她试了试床的软硬度,语调平静而随意,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事情。我想洗个澡,她说道。
向阳指了指洗澡间。
女孩抬起头,这才观察起屋主人,短发,一身黑的打扮令女人看起来很有性格,这种性格包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孤独凌冽的,她的手指细长而白皙,五观算不上出众,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缺点。
女孩没有立刻起身,她咧开嘴角笑道,要一起洗吗?
不了,我刚洗过。
噢~,这么自觉。
不是,向阳感觉有些窘迫,我本来是要出门喝酒的。
因为我要来,所以取消了吗?
是的。
你过来,女孩伸出一只手示意,坐到我身边来,我们聊聊,她说。仿佛她才是女主人。
向阳在女孩的身旁坐了下来,女孩将右手覆盖在向阳的左手上,细细地摩擦,她说你的手真好看啊。
向阳低着头,几乎所有的感知都转移到了这只手上,她已经单身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被人抚摸是什么感受。她将掌心向上握住女孩的右手,女孩的手很小,握在手里像握着一个女童。
我叫向阳,她看着女孩说,我是不是要叫你九月了。
女孩噗嗤一笑,叫我九月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怕你认真,在这件事情上认真你会输得很惨。
我不会,怎么可能。向阳偷偷看了一眼女孩的脸,虽然没有化妆,或者叫正因为没有化妆,所以皮肤显得透彻干净,像一朵长在野外的,悬崖上的不知名的花朵,尽管遭受了风霜却依然盛开得娇艳。
还是冷,女孩抖了抖肩膀,你也许不信,我只是想找个人获得拥抱,所以我总是保持几分寒冷。
向阳犹豫了一下,将女孩重新又拥入怀里,问她,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
女孩把玩着向阳的手指,回道,找过,可惜都不长久,我们大部分人都没办法达到灵魂的互通。不过最近我想明白了,灵魂互通是神明的事情,我们凡人只需要达到肉体的互通。
说着她转头看着向阳,目光从向阳的眼睛扫视到嘴唇停了下来,她说,你想吻我吗?
向阳愣了愣,她没有料到女孩才来没多久,她们就已经进行到亲吻的部分,她感觉所有的节奏都由女孩控制,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她吻上了女孩的唇,很软,有一点凉,像吃一个秋天里的果冻。
女孩热情回应,她断断续续从嗓子里发出的轻吟声暴露了她的渴望。向阳被这种声音感染,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接吻,她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年龄以及职业。她只能凭借本能。
她终于离开女孩的唇,用指尖摩擦着女孩的脸,她说:你不是说只想获得拥抱吗?
如果还能获得些别的那也不错。女孩微闭着眼,仰着头,露出瘦削白皙的脖颈,这是很明显的指示。这个表情让向阳想起照片上女孩的模样,是一种渴望和邀请。向阳试探着吻了上去,她将女孩放倒在床上,一边亲吻一边将手伸进了女孩的衣服,从腰腹一路向上,攀上了女孩的胸脯,胸脯不算大,但一只手也不完全握得住。
和一个陌生人亲热是什么感受呢,向阳说不上来,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尽管她确实寂寞,需要慰藉。但面对一个陌生的人,就像在完成一件使命,没有情感的投入,这让她时刻分心。
女孩终于推开她坐起身,你很久没有过了吧,她问。
抱歉,我确实……
女孩堵住了她的嘴,她亲吻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耳朵,她的脖子,她试图去除向阳的衣服,这一举动被向阳阻止了,她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
女孩无奈地笑了笑,坐起身,双手伸进衣服背后把内衣扣子重新扣好,从床上下来。向阳,她叫她的名字,你不适合做这件事情,以后还是别约了,好好找个女朋友吧。
不好意思。向阳一脸的歉意,这很意外,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没关系,你是个好女孩,不像我……女孩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得走了。
你要回家吗?向阳问道,为了弥补歉意,她说,我送你。
女孩没有拒绝。
已经夜深了,马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是偶尔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走着,有风刮过,女孩将自己抱紧。向阳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披在女孩的肩上,她后悔刚才出门时没有想到多带一件外套。
谢谢。女孩看了看她,说,本来以为今夜会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入睡,没想到会在马路上吹冷风。向阳一时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心想即便没有完成那件事情,能有个人陪自己睡觉也是很不错的事情。女孩又接着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向阳反问,你呢?
女孩说,不久之前,我才有了答案。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换了话题,你刚才不是说想去喝酒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吧,在地下室,你请我喝酒当作补偿?
好。
酒吧叫one night,是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吧,客源不算多,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一个驻场女歌手在台上唱歌。
她们点了两杯调制酒,向阳坐下来打量这个酒吧,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女歌手身上,那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乌黑的长头发从肩膀宣泄至胸前,声音清脆响亮,正在唱的流行歌曲向阳没听过,她只听民谣和摇滚,偏爱男声。
她是你喜欢的类型吗?女孩问。
这样的女人多数人都会喜欢吧。
是呢,我见着也有几分心动。
你到底是T还是P?
这不重要,角色的划分跟名字一样都只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如果一定要划分,对方是T我就是P,对方是P那我就是T,重要的是你们是否契合。
向阳点点头,拿起酒杯和女孩碰了碰,说,你很有意思,好像一个年轻肉体里住着一个经历世事的中年人。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一个中年人。
向阳笑了笑,她望着女孩已觉得她可爱起来。她们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得知女孩的工作是为电影配乐,看了很多电影和书籍,思想独立自由。她问她,你最喜欢谁的电影?
女孩说,最喜欢克里斯托弗·诺兰和王家卫。
所以你喜欢科幻片和文艺片?
对,我好奇别人的想象力,同时我也是个矫情的人。
很少有自己说自己矫情的。
矫情在我眼里可不是个贬义词,它是指我们情感丰富细腻,对待事物的感知更加敏锐多情,这很适合我的工作。
说的没错,你一定是个优秀的配乐师。
女孩看着向阳,咧开了嘴角,她站起身,说,想唱首歌,是我最喜欢的一首电影插曲。
她去吧台点了歌,便走向台前,女歌手给她让了位置。她唱的是一首英文歌《Trouble I'm in》,向阳第一次听到女声版,歌声有些落寞又满含深情,向阳觉得女孩自身就像个宇宙,宇宙中藏着宝藏的秘密。
向阳独自喝着酒,她重新审视着女孩,嘴角有了笑意。她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等女孩下台来,向阳便夸奖了她,她对女孩说假如我能猜出这首歌的出处,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终究是俗,不过你先说。
是电影《你眼中的世界》里的插曲对不对,女孩子唱这首歌表达未免太激烈。
爱从来不分性别,女孩说,算你猜对了,但你其实早已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叫九月,赵九月。
她们从酒吧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了,从地下室上来,她们久久地站在马路边。
要不然,赵九月说,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你不用送我,我也不送你了。
向阳突然有些舍不得,她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女孩,她觉得自己被吸引,被握住,她甚至有些后悔她们没有完成身体的交融。
向阳执意要送九月回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九月也就没再推辞。
她们沉默地走在路上,没有过多的话语,九月也变得安静,她似乎不再掌控节奏,很多事情她知道自己只能暂时做到这个程度。
九月第一次见到向阳时,是在附近的大型超市,一个无人看顾的小孩打倒了排在架子上的多件商品。她看见向阳停下来若无其事地将商品捡起来重新排好。她外表冷酷,内心火热,性格沉稳可靠,九月跟着她,目睹她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琳琅满目的商品之中,她突然想到她们建立家庭一起逛超市的模样,人间烟火大抵就是如此。
不久之后她再次在手机软件上遇见了向阳,头像就是她本人,很容易识别。
向阳将九月送到小区门口,两人又久久地站在门口。
以后,还能联系吗?向阳问。
当然可以,你想我的话就给我发消息。
向阳摸出手机,她写道:今晚约,还来得及吗?
对方回:来得及,只要你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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