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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经第三十二讲：无妄卦

洛神说易 2019-09-17 14:45:12

今天我们讨论易经的第二十五卦——天雷无妄卦。

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象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

初九：无妄，往吉。

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有攸往。

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九四：可贞，无咎。

九五：无妄之疾，勿药有喜。

上九：无妄，行有眚，无攸利。

1. 释卦名

无妄即无望，望是看向远方，无望即看向远方却没有看到什么，引申为没有希望。从没有看到这个意思出发，亦可以说无望是不曾料想得到。有人释无妄作“不要妄为”，这是不对的。

地雷复卦上地而下雷，这是龙蛇在地下之象。至于天雷无妄卦，上天下雷，这便是龙蛇出到地上而在天下，故复卦之后是无妄卦。无妄卦是春天之卦。

《杂卦》中说“无妄，灾也”，这是对的。

按气候来说，无妄上天下雷，纯阳在上（乾），空有雷声（震）却无云（坎），是大旱之象。所谓春旱，即是无妄之灾。汉代易家焦延寿、京房诸人皆以无妄卦为大旱，其论固当。

我们在讨论需卦的时候亦说需卦是旱天求雨之卦，但需卦与无妄卦的不同在于，需卦上坎下乾，是乾天之上有坎云，需卦虽然遇到了旱情，但并未成灾，大雨最终落了下来。无望卦则是隐隐的空有雷声，然而天空却万里无云，全然没有降雨的迹象。《孟子》梁惠王篇有“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的句子，需卦之旱情虽急，但犹且能望得见云霓，知道雨不久后便能到来，而无妄卦之旱情却只是绝望。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亦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此遭逢大旱，抬头看天，毫无雨象，可以想见先民的绝望，故曰无妄（望）。

又，复卦上坤地而下震动，这亦可以说是地震之象。无妄卦上乾为屋宇，下震为动，此即地震引起了房屋的震动。因地震而房屋倒塌，亦是无妄（望）之灾。

从卦性上看，无妄卦上乾为外表，为金玉，为华美，为圆满，为强盛刚健；下震为内在，为动，为不安。这即是说在精金美玉的繁华的外表背后，已潜伏着不安的种子。大厦的倒塌若不是因为地震，则绝非一朝一夕之故，外表虽然看似强健，内里却早已腐坏破落，最后造成其轰然倒掉的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身处其中的人们之前没有预料得到，等到倒塌时，这才一下子惊觉。《桃花扇》里苏昆生的悲歌：“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即此无妄之意。

我们在讨论天泽履卦的时候，说过履卦上乾为物，下兑为陶豆一类的浅底之容器，此乃祭祀之象，故履卦亦为礼卦。此处天雷无妄卦上乾为物，下震为深底之容器，这是祭品丰厚之象，观此卦者不可以忽略之。

2. 无妄卦辞

卦辞：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元亨：元者始也，无妄是春天之卦，乾为天为父，震为雷为长子，皆有初始之义，故谓之元。亨者，通也，乾性健而震性动，故可以临危而不惧，济难而亨通。以爻象论，在下之六二与在上之九五皆中正，彼此相应，故上下可以交流，谓之曰亨通。

利贞：利贞即利于贞固，像春旱、地震这样的无妄之灾是非人力可以预料和豁免的，身逢其时，正宜贞固其志，耐心应对，不可躁决慌乱、丧失信心。

《论语》卫灵公篇——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这里的“君子固穷”即是利贞之义。在无妄之灾到来的时候，小人因失去信心而无所不为，君子则能够贞固其心志，努力的克服困难。

其匪正有眚：很多前辈将这句话翻译为“如果不正当，则有灾祸”。从字面上来看，是可以这样翻译，而且与前面的利贞还有联系，即君子利贞，小人其匪正有眚，同于论语中的“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但易经不会如此噜苏的，这样写是不合易经体例的。利贞二字即有“不贞则不利”的含义在里面了，其匪正有眚若作上述解释，便成蛇足了。我于是在想，此外还有没有更为合理的释读？

尚秉和认为“匪正”是指六三和上九两爻，它们一者是以阴居刚，一者是以阳居柔，其位皆不正，处大灾之时，有妄动之想，故而有眚，即有疾病。尚先生的这个解释虽与前儒类似，但他留意到了六三与上九二爻其位互易的关系。两爻的位置变换一直是我们这个易经讲稿的关键所在，我称之为前身卦，怀疑此乃古卦之序。

我的观点，“其匪正有眚”应该作如此断句：其匪，正有眚。

与天泽履卦来自于火雷噬嗑卦、地天泰卦来自于水泽节卦相同，天雷无妄卦的前身卦应是火泽睽卦，睽卦九二阳爻去往第五爻，六五阴爻来至第二爻，即“大往小来”，就得到了天雷无妄卦。于卦象也容易理解，火泽睽卦上离为火为日，下兑为泽，中间345爻为坎为水为云，此卦象即太阳在上，沼泽在下，泽水被逐渐蒸发，最终引发了干旱，即天雷无妄。以爻位论，睽卦六五、九二皆不正，六五阴爻要向下，九二阳爻要上升，二者位置互换，即得天雷无妄卦。

知道了天雷无妄卦乃是由火泽睽卦变换而来，我们再来解释“其匪，正有眚”就容易多了。

其匪：其，即箕，是浅底之容器，乃兑卦之象。

匪字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本义为“筐篚”之“篚”，筐篚皆竹制的盛物之器，方形者曰筐，圆形者成篚，后世统一用筐来代指了；匪的另一种含义是作否定词用，借指“非”，比如成语获益匪浅，即获益非浅。易经里匪字经常出现，大家习惯于匪的否定词义，殊不知其本义乃筐篚之篚。离卦外实而中虚，故有筐篚之象，乃是此处匪字的来历。

于是，“其匪”即“箕篚”，乃是用以描述睽卦卦象的。睽卦下兑为箕，上离为篚，故以箕篚象之，称之为“其匪”。

正有眚：“正”字，阜阳汉简本易经在此处作（辶正），同“征”，这是对的。丁四新在《楚竹简与汉帛书<周易>校注》中亦认为“正”当为“征”，王弼、孔颖达及其后诸儒的训“正”为“正道”是有问题的。

“眚”字我们在前面讲过，本义是眼疾，看不清楚为眚。

那么“正有眚”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是指睽卦变成无妄卦，睽卦六五爻来至二爻处，则无妄下卦成震为足为征；睽卦九二爻去往五爻处，则无妄上卦离目之象消失，故为眚。“正有眚”乃是用以描述无妄卦的来历的！

于是“其匪，正有眚”即“箕篚，征有眚”，而不是“其非正有眚”。这句话完整的描述了天雷无妄卦是怎样由它的前身卦火泽睽卦变化而来的。

我的这个解释此前没有人讲过，除了丁四新认为正当为征外，没有其他的文献证据，但我认为有了这一点佐证，就足够生起对前儒们的质疑了。此外，我的释读更合易经的行文特点，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够在逻辑上自洽。把“其匪”训作“箕篚”乃是我在此讲中的得意之笔，我亦说不出是如何想到的，反正某一天读到这里，一下子就豁然了。

不利有攸往：无妄上乾性健而下震性动，内动而外健，乃是有所躁行之象，但其时正值不可预料之灾患，宜贞固，不宜滥行造作，故作易者诫之以不利有攸往。无妄卦的卦辞疑是出自二人之手，一人作“元亨，利贞”，另一人作“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利贞与不利有攸往是正反两方面的说法，其义一也。

占得此卦者，纵处绝望之地亦可以有所解豁，宜贞固其心志，不放弃希望，认真努力尽人事。

3. 无妄象辞

象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

无妄卦上乾为天，下震为雷为行，故其象曰天下雷行。又上卦乾为物，下卦震，234爻为艮手，震艮有反手象，好比是手递手，古谓之“与”，结合起来，称之为“物与”，这是另一种无妄卦象的释读。

茂对：茂同懋，是勤勉努力的意思。“对”字在我看来应是耕田，所谓“对耦”，一人为对耕，二人为耦耕。茂对即勤勉地耕田。

无妄卦上乾为健，有勤勉之懋象；下震为动，一阳在二阴之下反动；234爻为艮为手，345爻为巽为草，此即以手翻耕土地之象，故谓之“对”。

“对”字的耕田之义字典中亦没有，此处是我根据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结合无妄的卦象发明出来的，我认为这是“对”字久已失传的本义。

先王以茂对，即春天之时，正宜勤勉地耕作。

时育万物：无妄卦来自火泽睽卦，睽卦上离为明，下兑为时，故有明时之义。此处的“时”即按时、明时。坤为母，下卦震一阳而在坤体之下，有所震动者也，故有育象。上卦乾为物，三阳相连为多，故称之为万物。此三象相合即时育万物。时育万物的意思是遵循自然规律，按照时节来种植作物。

无妄卦是春旱之卦，这是不幸而遭遇灾年，耕种未必有收获，但人们不应该觉得收成无望就不再去劳作了，还是要遵照时节努力耕作，万一来雨了呢？若是彻底放弃，到秋天一定是没有收获的，不放弃则可能还会有所得，所以这人事是一定要尽力的。

人世间总会遇到很多无妄之灾，象辞“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即是劝勉人们纵是处在绝境之中亦不可轻言放弃，君子固穷。这真是顶好的一句话，若是写成书法条幅或是刻在日常用具上，一定很漂亮。

前儒把象辞断句为“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这是不对的。

4. 无妄爻辞

（1） 初九：无妄，往吉。

同有祭祀之象，履卦祭品菲薄而无妄则祭品丰厚，故履卦之初曰“素履，往无咎”，无妄之初则曰“无妄，往吉”。素履往无咎者，乃因民贫力有不逮，惟心诚而已，心诚则虽菲薄亦无咎。无妄往吉者，是祭祀不但心诚亦且丰厚，故比无咎更进一步，故称之为吉。

往是长此以往之意，并非前往某处。处灾患之世而犹且祭祀不辍，不隳堕礼仪，不放弃希望，持此固穷之心志以往，自能虽逢凶险而化吉祥。

前儒不晓得无妄亦有祭祀之义，当与履卦之初爻作比较，故他们于此爻的解释多不通。

以爻象论，初九以阳居刚，其位正，但处于潜龙勿用之境况，上无九四之应，下无六二之比（六二所应在九五，故不与初九相比），故不可以对外有为，惟可照顾到自己，躬奉祭祀，贞固心志，以待时变。长此以往，时势变化，机遇来临，则初九之潜龙自可际会风云，乘时而起，此方可以为吉。

普通民人以世乱为忧，英雄豪杰则闻乱则喜。所谓时势造英雄，一个特别稳定的时代，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者寓意着安定幸福，但对于怀着野心壮志的英雄豪杰来说则殊为不幸，因为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倘若刘邦萧何陈平诸人不是遭遇秦季而是生逢盛世，则终其一生不过刀笔小吏乡间无赖，何能有后来的富贵大名哉！初九以阳履刚，乃是在野之潜龙，正是英雄豪杰的象征，所以有“往吉”之占。

这一爻亦在告诉人们，解卦要看是谁来占，对不同志向的人吉凶是不同的。

占得此爻者，小人凶（小人指没什么追求，但愿安稳生活的普通人），君子吉（君子是指欲有所大的作为者）。但君子切莫以为“往吉”就是要立时有所行动，那就不好了，还是宜恭谨守礼，耐心待时，时机成熟了再兴作为方能得吉。

（2） 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有攸往。

不耕获，不菑畲：民生在勤，不索何获，人事当尽，故虽处无妄春旱之时，亦是要努力的。

按照易经的语法，不耕获并非“不耕而获”，而是“不耕（则）不获”。震一阳动于二阴之下，有耕田之象；234爻成艮为手为获。六二爻变，则震耕与艮获之象皆失，故曰不耕（不）获。六二爻变则下卦成兑，为浅底之容器，所盛之物菲薄，亦有不获之象。

菑（zi）是一岁之新田，畲（she）乃三岁之熟田。不菑畲的语法与不耕获同，即“不菑（则）不畲”。其时正值无妄春旱，纵使当年没有收成，但耕作之功亦不唐捐，今年进行翻耕了，到了明年后年，此田便成了熟田，能够出产更多的粮食。如果今年看着天旱便放弃劳作，那么这块田地到明年依旧是新田，纵使年景变好，其出产亦不如熟田的多。

不耕获与不菑畲所表达的是相同的意思，即虽逢无妄之灾，亦不能放弃希望，不可以不尽人事，只有把十分人事都尽了，才可以听天由命。不尽人事，那算是自暴自弃，没资格听天由命的。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常说学易经会让人消极，那是瞎说八道，且看此处，易经何尝让人消极了！

则利有攸往：“则”字在此处殊为别扭不通，尚秉和认为“则”字当为“凶”字的讹写，此论有待商榷。马王堆帛书易经中则没有“则”字，但曰“利有攸往”。故我认为“则”字是传抄的错误，且它对文意并无影响，我们不必去理会之。

以爻象论，六二以阴履柔，居中当位，上有九五之应，下有初九之从，是能够有所作为者也，故利有攸往者，利有所作为也。六二乃士子乡绅阶层，是民间的意见领袖，处无妄之时，不可只顾一己之私，而是须振作民志，有所担当，此即利有攸往之义。

占得此爻者，纵处困难境亦不可废常功，尽人事则后必将有所得。

（3） 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