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故乡的关系(下)
中秋回到家时,有些惊讶家里的变化,茶几换了新的,洗漱台也换了新的,客厅里还摆着俩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旧音响。家里添了新物件当然是好事,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舒坦,就匆匆的像逃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好在被褥还是我的旧被褥,我裹着它们,心里在盘算:离开家是已经一年多了啊。
小时候性子柔弱,动不动就爱哭,相比之下我那喜欢打篮球的表哥就显得很有男子汉的气概,所以姨妈家有时就会很直白的笑话我说,我以后肯定是个离不开家的娇娃娃。可谁成想呢,我一毕业就来了外地独自生活,倒是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留在了济南老家。
在武汉租好了房子,置办好该有的生活器物,每天准点上班,按时吃饭,看起来日子过得也还可以,按理说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该是件难事。
可偏偏没办法这么简单。
大概有一天是在公交车上,吵闹得很,可满车都是湖北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觉得有点孤单,当发现车子两边的景也是陌生的,报的站名也是陌生的时,我便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我本来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生活,忽然就泛起了波澜。
打那天起,我生活里就漏出来一窟窿,再往后,日子便不好过了。
有首歌叫《济南济南》,以前也听过,可那之后再听,怎么就流开泪了呢?还有啊,电影里不就说了句"爸爸妈妈我没离开你我只是去飞翔"嘛,一句词而已,怎么也流泪了呢?这类的话自此就听不得了,有时心里还没开始琢磨什么,泪先自己流出来了,我的姨妈还真是一语成谶啊,我竟真成了一个离不开家的娇娃娃。
有时也会反思一下,当初为什么这么果断的就离开了家,可也想不明白。我猜,或许那个一直在保持着对抗精神的我,仍然在我潜意识里活着,每当我能踏实得往前迈一步时,他非要出来绊我一跤。这下倒好,这一绊,把家乡绊成了故乡。
我们都知道,在灯底下放点什么,是没什么影子的,但把灯挪得稍微远些,反倒有了长长一条影子。我与家的关系就是这样,当我远离济南时,我才越发在意我济南人的身份,其实我们都明白,这南北方能有多大差异呢?但我不乐意,我就非嚷着要吃馒头要吃生蒜要吃粉条炖白菜,我到了南方,反倒比在北方时更北方了,这成为了我所坚守的一片阵地,变得神圣不可侵犯。我开始有意学习长辈们的做派,模仿老济南是怎么做事的,我打心眼儿里想着,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扎扎实实的济南人。
其实我做不到,对一个只在家乡读书的人,是不会对这个城市全然了解的。他所想象的一切,也无非就是儿时虚拟出来的超级英雄和宇宙怪兽。但我们会责怪什么吗?一个孩子举着个玩具,说我要变身迪迦奥特曼,谁要去拦着他啊,由着孩子喜欢嘛,孩子要长大,总是需要些无知无畏的精神的。
但其实我没必要这么做的,我完全没必要去模仿些老济南的做派(当然,如果喜欢的话随便怎么模仿,但不要去有所图什么),我打出生起就板上钉钉的是个济南人了,有些像血脉一样源远流长的东西,一直在我身后影影绰绰的跟着,我迈出去一步,它就往前跟一步,我的每一次决定里都有它,我的每一处声音里都有它,我的举手投足里有它,我的每一寸生活里都有它,我没必要去向什么对抗又或是和解,我所求的一直在庇佑着我,只是我没去相信它罢了。
不信你问和我打交道的人,我是打哪来的?他肯定会说,"你是北方人吧。"
我把这一路顺着捋了一遍,我与故乡的关系也渐渐明了了:我的所作所想,都不过是为了保护住我心里的一捧故土,而这捧土,也无时无刻不在护着我:有了土,我就可以留住根,就可以发芽,就可以开花结果,就不算是漂泊。
在武汉的外地人比本地人多得多了了,路边看到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像我想念北方的馒头一样想念家里的牛角包,可他或许找了个中国的媳妇,媳妇做的炸藕夹的味道,远胜过他老家的每一块面包。
我们当然要时常惦念着故乡的蝉鸣与鸟叫,但也不该因此就小瞧当下生活的地方,要捍卫心里的那片故土,也要尊重自己所处的生活,我们总该知道,未来比过往更重要,而过往也比我们想的更顽强。
2019年9月14日至17日记于济南和武汉,献给过往的一切,和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