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罗地亚的“无知”游历

“Everything changed.”我坐在路边，吃着从超市里抢救出来的香肠和酸奶，回味着房东的话。

恰好遇上克罗地亚的胜利日，处处高悬国旗，全国放假一天；原本营业至晚上的超市、餐厅、商店一律关门谢客，空空的大街上只有电车往来穿梭，惊起鸽子一片又一片。

走得越远，见得越多，越觉得自身的渺小和无聊。世界广大，别人举国欢庆的日子，于我们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个人的悲喜终究像浮在水面上的灰尘，永远也沉不下去；而真正宏大的、沉重的、悲壮的，却往往缄口不言，静默无声。

我在路上断断续续地读完了《国企改革1988》。近几年来，关于“下岗潮”的文学和影视作品越来越多，更多的亲历者、见证者开始翻捡、回忆、反思。可是面对波澜壮阔的改革历程，那2000万国有企业员工显得那样单薄，凑不齐一朵浪花。克罗地亚人民知道我们的这段过往吗？还是像我一直以来对他们那样，只是对“南斯拉夫”、“克罗地亚”、“解体”，有一些模糊笼统的概念，再也无法说出更多？

站在位于克罗地亚的首都——萨格勒布市中心的格里奇隧道里，历史一下子有了形态。它们潮湿阴冷，紧锁住了我。隧道全长350米，四通八达，一共有六个出口。它本是修建于二战时期的防空洞，战后一度被荒废，变成流浪者的居所；到了南斯拉夫时期，又被用于狂欢节；直至克罗地亚独立战争时，它的功能才再次变成防空。隧道幽深又冷漠，我的脚边好像就蹲坐着无望的人群，他们目光冷而空。

明明只有我一个人，远处却传来了高高低低的人声。仔细一看，隧道的另一端，有祖孙二人手拉着手逆光而来，正一问一答，好不轻松惬意。祖母口中盛满了怜爱，孙儿则是奶奶的童声稚气，让我忽然想起了法国电影《蝴蝶》里的画面，很是温馨。2016年，经政府整修后，隧道再次投入使用，成为了供市民通行的人行通道。他们走过以后，又来了一对母子，小男孩捣蛋似地大声踏着正步，后一次回声撞击着前一次回声，声音被越放越大，不断在隧道里回响……一切都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克罗地亚并不属于申根国家，我从卢布尔雅那出发，坐大巴过境。由于是中途上车，乘务员走过来查票。所有人都用手指指向了我。不是用目光，是每一个人，都准确无误地，把手指指向了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为外国人，早都被里里外外地透视了个遍。此时如果需要献祭河神，也一定会先把我绑上大红花扔出去。

大巴司机只会说一句英语：“passport control”。每次他一声令下，大家就迅速拽起背包，下车核查证件。想要徒步跨境是不可能的，要先下车出境，再上车坐好，然后再重新下车入境，哪怕中间的路程只有短短一分钟。整个过程虽然繁复，通过速度却很快。当地人拿着一张类似于身份证的磁卡，边检人员稍微一搭眼，也不需要扫描，就放行了。看到我递了一本护照进来，申根的边检员正了正身子，坐直了起来。“咔哒。”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我还想马上再听到一下。

可是我没有克罗地亚的签证。按照网上的信息，持有效期内的申根多次签证可以直接入境。但凡事未经证实，难免是要悬心的。

相比于申根的边检，克罗地亚边检人员的上班环境，实在轻松太多了。一间小屋，手机大音量地放着流行歌曲，嘴里嚼口香糖的频率与乐曲节奏保持一致。依然是快速放行了很多张磁卡，看到护照，仔细翻看了起来。“俄罗斯、蒙古、芬兰、波兰………简直带着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足迹。又再四看了我的三张申根，第一张过期了、第二张还是过期了，我用目光恳求地努力往下一页翻，总算看到了。条件符合，边检员拿起了手边的签证。

就在胳膊刚举到一半，入境章即将落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放下了手。而且停止了咀嚼，也关掉了手机音乐。电话响了。

身后的人开始抖脚，已经通过了上了车的人开始张望。空气凝滞了。身边的人持续抖脚。

我以为只有电影镜头才会这么玩。

边检员放下电话后，重新打开音乐，递出另一本蓝色封皮的护照，给了等在一边的中亚面孔。然后拿起入境章，朝我的护照上：“咔哒。”

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告别斯洛文尼亚的青年旅馆之后，我选择了住airbnb。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想要旁观当地人真实的生活，而选了Gogi家的理由非常朴素，他们家有猫。

Gogi是一名小个子的克罗地亚男人，因为在跨国公司上班，所以会说一点英语。每一个热情友善的房东都让我很感激，对他们来说我或许只是一笔订单、一位访客、一份额外的收入。而对我而言，他们却是串联起旅程的重要一部分，成为生长在遥远土地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