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宝阿黑的流水账

豆瓣各大话题都在怀念老师，我也想起了一位，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宝”，我们都叫他阿宝老师。

阿宝老师是我们的小学数学老师，也是我们的校长。 最近一次提到他是在去年冬天。当时我在老家，每天坐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晒太阳。有一天，一个女人拉着三个孩子走了进来，她手里拎着一瓶酒说，快，弄俩菜，咱老同学叙叙旧。 她是我们班最早结婚的一个，嫁到哪儿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离了一次婚又结了一次婚，她变胖了，画着浓妆，喷着劣质的香水。 酒过三巡，她拉着我的手泪眼朦胧地说，你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也没个工作，一窝一个，都成了生育机器了。 喝了一口酒，她又说，这一切都要怪阿宝，你说那么一个人渣，怎么配当老师，我想想就来火，真想啖其肉饮其血。说完她就吃了一块肉喝了一口酒。 我拍拍她的后背说，消消气吧，阿宝早就死了。 她微一愣怔，有点半信半疑，又接着说，那就把他从坟地里挖出来再杀一次。 我知道她醉了就不再多说。 阿宝是死了，死了很多年。不过他并没有进入坟地，他的骨灰还存放在火葬场也没人去认领。听别人说，已经老长时间没人缴纳骨灰的存放费了。火葬场的人扬言说，如若再没人来缴纳，阿宝的骨灰将作为肥料同大粪搅拌在一起拉到地里，到那时，阿宝就真的是遗臭万年了。 阿宝还没有变成骨灰的时候，常常披着一件黑大衣，腋下夹着课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他教着一到三年级的数学，之所以没教四五年纪是因为他的实力实在是不允许。 其实他教我们三年级的时候已经很吃力了。他最烦章节后边的附加题，每当遇到这样的题，他就让我们三个人一组讨论一下，他坚信三个臭皮匠的实力比他强。我们全班同学都摇着脑袋的时候，他就托着腮说，啊，也许是题出错了，我要去找其他老师研究一下。 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初中，回家之后，有时他也会拿着课本来我家说，来，这道题，看看怎么做，我要考考你。这就是说，他遇到了难题，要找我研究一下。 想要教书育人却发现自己智慧不足，这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好在这是俺们小学老师们的通病，阿宝比起来还多了个虚心请教的美德。 接下来我要揭发的阿宝的这个臭毛病我深恶痛绝，因为它对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那就是无论春夏秋冬，下午的第一节课他一定会打瞌睡。我怀疑他的瞌睡虫钻到了我的脑袋里，在我以后的学习生涯中，下午第一节课我都是跟周公呆在一起的。 记得有个夏天的午后，天阴沉沉的，闷热无比。阿宝端坐在课桌后的凳子上，面前放着一杯牛奶，他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给我们讲习题。和往常一样，没讲多久他就打起了瞌睡。和往常一样，他发现自己打瞌睡后就用指甲在自己额头上猛掐。可那次，可能天气太过闷热的原因，他的瞌睡来得特别凶猛，额头都红了一大块，脑袋还照样摇来摆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他扑通一下干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课桌上被打翻的牛奶滴滴答答地流着，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那是个多么美妙的下午，阿宝的呼噜打得细长软款绵延不绝，具有极好的催眠效果，我们实在招架不住，纷纷倒下追随老师而去。后来，外面下起了雨，真是黑甜一觉啊。 豆瓣上有个话题叫，老师带我们做过的疯狂事。我本来计划参加，说一下阿宝带我们一起睡觉的事，又觉得太过惊世骇俗，就没写，没想到却看到个回答比这个更加厉害_______一起吃屎。 不管怎么说，阿宝开办了学校，为我们村培养了数不清的人才。其中有人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在阿宝的理解里就是上了天。有人考上了地质学院，阿宝就说他入了地，他还希望有人能漂洋过海到外国去，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曾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得到过他很多小恩小惠，对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我始终念念不忘。不过，我决定抛开个人感情客观地叙述他。 就他的文化水平来说，在俺们村老一辈里也算是瘸子里挑将军了。就拿俺们村村长兼主任兼会计兼库房保管来说吧，也是大字不识一个，人家去库房借东西，借个铁锁链他就画几个圈圈，借副扁担他就画条横线，他的账本比西夏还西夏，比甲骨还甲骨，歪歪扭扭全是密电码，可他拿在手里就认的一清二楚，管理得俺们村井井有条。 如果不是犯了那件事，阿宝就会一直在讲台上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虽然他仍旧要偶尔去请教一下别的老师，仍旧要偶尔打打瞌睡。不过，有天他死了，一定会有人给他立块碑，让俺们村的后人都来瞻仰他。 一念之差啊，他就成了一坨臭狗屎。 那件事就是，他的大脑袋不够用，小脑袋却蠢蠢欲动，他犯了个下半身的错误，跟俺们村一个有夫之妇勾搭上了。 关于阿宝小脑袋的罪行我还有个大胆的设想，我怀疑他有没有对我们班女同学下过手，要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在我的叙述里加上二百枚迫击炮弹。万幸的是，经过调查，她们都笑着说，这倒没有。 阿宝的情人或者说姘头是俺们村那个年代唯一的一个文艺女青年，她性情豪爽狂放不羁，用豆瓣上流行的话说就是，写屎画尿无所不能。她写的诗在她跟阿宝私奔的那晚被她老公付之一炬。她画的画全被埋进了土里。这点有必要解释一下，她跟我奶奶走的是同一条路线，都喜欢在棺材上作画。 不过她的颜值很不在线，又矮又黑又胖，又不擅长种庄稼。我就叫她阿黑吧。她的老公却是俺们村的大帅锅，又高又白又苗条，打得一手好麻将。 综上所述，你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俩的婚姻根本就是场悲剧。颜值不对等，才华不对等。如果我是月下老人，我一定会把他们拆散，再把阿黑的裤腰带拴在阿宝的腿上。 这对狗男女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黑经常鼻青脸肿地走在街上，随口用楚辞的曲调对她老公发着牢骚。这时，阿宝就会突然跳到她面前，说些对她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话，想请她到学校里教语文。阿黑正在气头上，不等他说完，就恶狠狠瞪他一眼，扬长而去。 所以我简直不明白他们俩怎么会搞到一起。 记得我上五年级的一个秋天，有天晚上，我因为一件事情要到学校一趟，（至于是什么事情，暂时保密，跟本文没啥关系）我走到学校大门口，发现门锁着，（毕竟已经很晚了）但这根本阻挡不了我，我找了根树枝，插在墙窟窿里，轻轻松松地就翻了进去。 阿宝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这倒不稀奇，他晚上经常在学校睡觉，说是备课啦做习题提高能力啦等等等等。奇怪的是从他窗口传来了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让我全身瞬间长了很多鸡皮疙瘩还长了很多寒毛。我预感到肯定发生了啥特别刺激的事，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也忘了我来学校干啥，搬了几块砖就来到了窗口下。 你猜我看到了啥？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一张大床上，阿宝盘腿坐着，眼睛微眯，像个弥勒佛。他浑身赤裸，白白胖胖，又像棵特大号的白菜。阿黑屁股对着我，把头埋在阿宝腹部，全身肉乎乎黑黝黝，像头小黑猪。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画面，我就想到了俺们村一句粗话，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拱了一会儿，姿势发生了变化，变成了白菜要杀猪。白菜一倒地，阿黑突然惨叫了一声，吓得我一哆嗦，高高的砖块倒塌了，哗啦一声，我跌坐在地上，额头上还碰了一个大窟窿，咕咕地流着血。 阿宝阿黑以为奸情败露，在屋子里乱作一团，阿宝更是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拉开门出来，跑到我面前，腰间的那杆枪直挺挺对着我。后来看清是我后又把枪收了回去。他说，你咋在这儿啊？ 经过那么一跌，我早已经忘了自己要来干啥，又流了那么多的血，我以为自己会死，把身子抖得像筛糠。 阿宝把我扶到屋里，让我坐下，给我包扎伤口。阿黑一看是我，把穿了半截的上衣又脱下了，晃着两个黑黝黝的大奶走来走去，给我倒水，在我胸口按摩，还在我嘴里放了一块糖。 阿宝老师说，别害怕，我和你小黑阿姨在研究一道题呢，这道题你大学才能学到，很难解的。 他以为他最得意的学生是个傻子呢。我的脑海里早展开一幅画面，在一轮金黄的圆月下，一头可爱的小猪在拱着一棵呆头呆脑的大白菜……想到这儿，我噗嗤一声笑了 我一笑，他们就心虚了，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抓耳挠腮面红耳赤。我只是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后来，他们又以伟大爱情的名义为自己开脱，吧啦吧啦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直到我对天发誓不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他们才把我送到大门口。阿黑还是不放心，她回头指着校园中央的梧桐树说，万一你嘴松说了出去，我就拿条白布在那棵树上吊死。 其实她大可放心，让她老公的老婆跟别人私通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因为我跟她老公有点小过节。 下面我来详细说一下她的老公。 她的老公名叫五大郎，长得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一脸恶相。他有四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弟兄七个，蛮不讲理称霸一方。 其实我跟五大郎也没什么过节，我跟五大郎的小弟七大郎有过节。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___七大郎住在我们家隔壁，他家要盖房子地方不够用，差那么一两米，就去找我爸商量。我爸说，祖宗房产，如同一方国土，岂可拱手让于他人，况且那是我们家的厕所，厕所没了，我们上哪儿屙屎。 七大郎看商量不成，就想来硬的，他把家里六位哥哥喊过来，站成一排，就要动手扒墙。我爸以死相守，头上的鲜血咕咕流，缠上白布，像个阿拉伯人一样继续坚守。我妈趴在墙头，泪水长流，把喉咙吼破。最终，我们保住了厕所。但我觉得屈辱极了。我记得当时我曾怒气冲冲找七大郎说事，结果还没到他跟前就被他一把拎起来，像只耗子一样扔了出去。 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受了委屈得不到发泄，不得不做些小人行径。七大郎地里的南瓜都被我用刀子大卸八块，七大郎家里的鸡鸭鹅狗都让我躲在房顶用弹弓把它们射得跳墙而去。 许多年过去了，我心里的仇恨已经慢慢淡去。不过，有时回老家，我还会和他们开开玩笑。比如去年冬天在家，有次在房顶，我看到七大郎家的窗户上挂着七彩的灯，一眨一眨的，我就问朋友，干啥呢这是？弄得像个发廊似的。 朋友说，放开二胎了，他们造人呢。年纪大了，性趣提不起来，他们是想搞搞气氛。 听了这话，我也想给他们搞点气氛。到了晚上，估摸他们正在造人的时候，我就回屋拿个大炮仗点着，朝着窗前的台阶扔过去。 也许你要说，人家是响应国家号召，你这么做太缺德了。 其实据我所知，七大郎家已经有了三个娃子和一个闺女，不过他还不知足。他说，在农村就要多生，人多力量大嘛。说这话时他眼睛还不忘扫下我家厕所，提醒大家别忘了当年的厕所风波。七大郎说，他也要像他老爸一样生够七个儿子才罢手，七个联手，天下无敌，有点葫芦七兄弟的意思。 还让时间回到叙述主线____________ 那天，我蹲在厕所拉屎。 我一边拉屎一边盘算着怎么给七大郎家搞点小破坏。 就在这时，我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来到了七大郎家，还响起了嗡嗡嗡的说话声。我侧耳一听，原来是六位哥哥来找他，约着他一起去学校抓奸。 我想都没想就抓起草纸擦了屁股，提着裤子冲出了家门。我跑得飞快，路上跌倒了三四次，翻墙时还划破了手臂。 他们果然在干那事，还是小猪拱白菜的姿势。 我回头一看，七位大郎拿着明晃晃的手电筒，拿着木棍绳子从墙头翻过来，气势汹汹。 来不及了，我一脚踹开门，大喊快跑。阿宝阿黑估计也知道咋回事了，阿宝光着身子挺杆枪，阿黑披一条床单，我们惊慌失措地跑到一面墙下，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一个黑屁股推过了墙头，又把一个白屁股推过了墙头，然后没顾上喘口气我就嗤嗤溜溜地爬上了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不然被七位大郎发现，我的小命就很难保住了。 我爬上最高的树枝，看着阿宝拉着阿黑朝山顶飞奔。那夜的月光很好，照得一切都亮晶晶。我看到阿宝浑身流着汗，跑起来弯着腰手脚并用，好像一匹纯种的汗血小马驹。我看到阿黑披着一条破床单，披头散发，乳房坚挺，她一会儿在草尖凌波微步，一会儿又翻身上马，如同一位女侠客。他们的身后，七匹大狼狗穷追不舍，有的手里挥舞着镰刀，有的高举着标枪，有的拿个绳索套，差一点儿就套到了阿黑的脖子上。 本以为阿宝阿黑会被押回来，用绳子捆住，放在村子中央的磨盘上，让全村的唾沫给淹死，但事情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导致这场追杀像个屁一样结束了。 原来五大郎跑着跑着突然失足跌进了山上的一口枯井里，枯井很深，底下都是乱石，他被救上来之后发现自己右腿骨折了，走不了路。几位大郎只得回去拿了一副担架把他抬回去。 自此以后，阿宝阿黑就从俺们村消失了。不过，对于他们的传说将代代相传。 本来这个故事到此就该结束了，一个美丽的爱情传说，很浪漫。但还是那句话，作为他的学生，我不想包庇他，我想客观地陈述事实。所以，接下来，我们来说说阿宝其人。 阿宝有个老婆，知书达理性情温和，长得又白白胖胖，也是远看似一棵大白菜，从这一点来说，她跟阿宝很有夫妻相。 他们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又给他们生了三个孙子。当时阿宝的爹妈还健在，可以说是儿孙绕膝四世同堂了。 所以说，他跟阿黑的结合在享受世俗快乐上的确是个错误。这是其一。 其二是，阿宝当时接近六十，属于古稀之年，在古代不死也要被活埋的。而阿黑三十出头，如狼似虎。他们的性生活能和谐吗？最多也就是小猪拱白菜。白菜要杀猪，估计杀不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爱情犯了伦理之大忌，有乱伦的嫌疑。阿黑是阿宝的儿媳妇的亲姨。所以说，如果他们结合，儿子儿媳和孙子们就不知道该尊称二位啥了。 尾声 最后一次见阿宝是在我上高三那年暑假，我去附近的小城打零工。当时我正要穿过马路，突然发现对面有人朝我招手，我定睛一看，是阿黑。她已经大老了，脸黑而黄，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两只手更是像枯树枝。 她说，没文化，出来没别的事做，就在街上卖馒头。 我问她阿宝老师。她指指墙角说，看，在那儿晒太阳呢，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朝他走过去，跟他说话，他眼睛微微转动，嘴角流着哈拉，好像要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半年后，阿宝就死了。 又过了半年，阿黑也死了。 我问母亲咋回事，母亲说，听说是乳腺癌，回来借钱，没人借给她。没多久她就死了。发现的时候都臭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两个在俺们村遗臭万年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我却常常想起他们。一想起他们我就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夜晚，村子里的人都坐在池塘边纳凉，阿黑也坐在人群中摇着蒲扇 这时，阿宝从村东头走了过来，他刚刚喝了酒，脸蛋红红的。他说，你们知道吗？赵三家的娃子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了！真是厉害呀，咱村的后代都上了天了 然后，在一片蛙声中，他朝我走了过来。他抚摸着我的头，面朝大伙说，二小这娃子，天资聪颖，是个学习的好苗子。将来，没准儿能考上青蛙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