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企鹅版《黑暗精魂及其他作品》 序言
企鹅版《黑暗精魂及其他作品》 序言
S.T.乔希
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的散文小说和诗歌为我们展现了未曾出现也不会出现的地域、生物和事件,他将英语语言资源开发到了极致。作品本身则展现了想象力的自由狂想,远远超越了已知世界和庸常生活。
史密斯生于1893年1月13日,生于加利福尼亚长谷。他的父母是蒂迈欧和范妮(·盖洛德)·史密斯(Timeus and Fanny Gaylord Smith)。1902年,史密斯一家迁至位于内华达山脉山脚下的奥本。蒂迈欧和青年克拉克在离城镇大约一英里的地方建起了小木屋。史密斯一生多数时间都在那里度过。史密斯只接受过短暂的正式教育——他在奥本区内或者区外的两家语法学校上过几年学,在普莱瑟(奥本所在区)联合高中仅出席过几天。但他自学甚丰,自学过拉丁语并通读《完整版韦氏大字典》(Unabridged Webster Dictionary),因此可以说是当时自学的人之中,最为博学多才的一位。
史密斯在青春期前,开始对写作感兴趣。11岁,他开始根据《一千零一夜》编写童话故事。约在1907年写的两部长篇故事,一是《黑钻石》(The Black Diamond),近十万字;另一部《扎干之剑》(The Sword of Zagan),篇幅稍短,都得以流传下来,并在近年得以出版。尽管这些故事不怎么涉及超自然元素,却能让人想起《一千零一夜》以及威廉·贝克福德生动的阿拉伯背景小说《瓦塞克》(Vathek,1786)。
1906年,史密斯发现了埃德加·艾伦·坡的作品。特别是坡的诗歌,点燃了他的想象力。同时,史密斯热爱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翻译的奥玛·海亚姆的《鲁拜集》、以及刊载于《大都会》(Cosmopolitan)1907年9刊的乔治·斯特林诗歌《巫术之酒》(A Wine Of Wizardry ),这三部作品最终让史密斯开始尝试写诗。
斯特林(1869-1926)当时年纪较轻,首部诗歌集《太阳的见证及其他诗歌》(The Testimony of the Suns and Other Poems,1903)因其宇宙视角在加利福尼亚小有名气:标题诗篇幅很长,描述了群星在宇宙的交汇和形成,以及其对人类生活的意义。斯特林出身长岛,后迁到圣弗朗西斯科;令人尊重的安布罗斯·比尔斯则赞助他。比尔斯花了数年,为《巫术之酒》寻找出版商,最终在自己担任特约编辑的杂志上为其找到一席之地。同时出版的还有比尔斯写的称赞,最终在当地乃至全国掀起轰动,比尔斯诸多文学对头和政敌炮轰他这篇为奇情幻想的深奥诗歌所做的夸张的颂词。斯特林声名鹊起——至少是在加利福尼亚——他也成为了加利福尼亚定居的一伙波西米亚风格作家和艺术家组织、以及湾区的无冕桂冠诗人两个组织的领袖。
史密斯早期诗歌的主题已经转向宇宙,所以斯特林对他直接影响也许不大;1911年初,史密斯将诗歌寄给斯特林请他给以建议和分析,因此斯特林对他有这层影响。斯特林显然印象深刻。几年前,史密斯已经在杂志上出版了一些诗歌还有短篇小说,而他寄给斯特林的诗歌显然质量更高。也许斯特林想起了自己青年时,比尔斯给他的珍贵建议,因此斯特林开始帮助史密斯,并且尽力传播他的作品。他在接受《乡话》(Town Talk)的采访时,引用了史密斯的十四行诗《最后的夜晚》(The Last Night)。《乡话》是圣弗朗斯西科的周刊,定期发表斯特林及其圈子中人(包括杰克·伦敦、厄普顿·辛克莱、玛丽·奥斯汀、摄影师阿诺德·根特、画家哈维尔·马丁内斯以及青年辛克莱·刘易斯)的文章。他将史密斯的杰作《深渊颂》(Ode to the Abyss)寄给了比尔斯;1911年夏天,诸多报纸引用,或者误用了老守财奴(比尔斯)的好评。
第二年夏天,史密斯本人成为媒体名流,圣弗朗西斯科诸多报纸将他尊为“山脉的青年诗人”,将他青年展现的诗歌才华与济慈(Keats)和雪莱(Shelly)相提并论。当地一名律师鲍特韦尔·邓拉普表示自己发现了史密斯,但主要还得归功于斯特林。的确,邓拉普首先介绍史密斯认识了出版人A.M.理查德森,但那是斯特林促成史密斯诗集《踏星者及其他诗歌》(The Star-Treader, and other poems)于1912年底出版。这本书收获关注度不算小(伟大的盎格鲁-威尔士奇幻作家阿瑟·梅琴也给以好评,尽管评论得有些晚[1]),卖了一千余册,对首次出版自己诗歌的人来说,这数目不小了,何况斯特林自己的诗歌也没卖过那么好。史密斯似乎即将在诗歌届扬名。
但史密斯并未闻名于世,部分因为青年史密斯极度害羞,也因为他身体状况不佳。尽管1912年6月至7月时,史密斯住在斯特林家,但史密斯羞怯地不敢见比尔斯和伦敦,尽管斯特林一直想安排他于自己的文学密友接触。1913至1921年,史密斯身体似乎一直不好,得了消化不良、精神问题等等问题。可以推测他患肺结核;也有精神低落,也许是财务捉襟见肘有关——财务问题困扰了他的一生。尽管知名的加州读书俱乐部于1918年刊发史密斯的《颂与十四行诗》,但他依然只是地区名人。此时他没有创作奇幻小说。
史密斯的财务问题很现实。他上有年老的父母,此时他的父母已经无法工作,同时背负按揭贷款,很难付得起利息。1917年,史密斯建议斯特林应该劝他在湾区的富豪朋友提供一笔总计1500至2000美元的资金以开一个养鸡场。斯特林认为自己筹不到这么多钱,但他还是去劝一些有钱的朋友,为史密斯一家提供了每月的资助金。首先出资的是矿业巨头之妻西莉亚·克拉克夫人,她(也许和其他人一起)同意每月资助75美元。这笔资助一直帮助到1920年春,因西莉亚莫名停止赞助告终(也许她只是单纯忘了,当时正在计划出国旅行的事)。
史密斯本人尽管身体情况不佳,还是尝试工作——但他连高中都没毕业,也没上过大学,因此很难找到工作。史密斯实际当过一阵子的流动工人,做伐木、采摘水果这一类的劳动;这些劳动至少能让他多接触新鲜空气,肺结核也有所缓解。
1920年,史密斯写了600行的诗,《吸食大麻的人,或曰邪恶启示录》(The Hashish Eater ;or, the Apocalypse of Evil),斯特林看了狂喜不已:
《吸食大麻的人》是神奇的作品。我的朋友大概不会承认,只会说读上去像是《巫术之酒》的延伸;而我要说有很多不同,以想象力而论,据我所知还没有诗歌与之相似。就像《巫术之酒》一般,美学上有所欠缺,这一类诗歌似乎都会有着小问题。[2]
但这种诗歌,即以严格以五步抑扬格(iambic pentameter)写作,书写主角在宇宙奇幻的异域冒险的诗歌,不太可能受大众或者文人的喜爱。哈瑞特·门罗于1912年创办期刊《诗歌》(Harriet Monroe, Poetry)之后,史密斯和斯特林均在该期刊发表过诗歌,但两人的作品与现代主义诗人如埃兹拉·庞德、T·S·艾略特、威廉·卡洛斯·威廉森的正相反。尽管史密斯在其诗歌生涯中,偶尔会有韦切尔·林赛、埃德温·马卡姆等诗人的称赞,但他不太可能在全国闻名,因为他的作品似乎已经过时,过于形式主义,而其奇幻想象逐渐被现代主义诗人和评论家看做非法的文学表达。如哈瑞特·门罗在支持的评论中所言,“无疑,生活会以其粗暴的方式将他带回地面,会教育他,可以写的不只是风、群星和被遗弃的诸神,还有与生活更相近的事物可以写。”[3]
20世纪10年代,史密斯的诗歌实际比早期闻名的情感性的宇宙主义风格更进一步。他写的诗不再耽于群星和银河的舞蹈,也逐渐书写以浪漫爱情、自然美景及其他主题的诗歌,诗句充满力量而精致。斯特林欢迎这种发展,积极帮助史密斯的诗歌在H.L.门肯(H. L. Mencken)的《精巧品》(Smart Set,美国现代文学期刊,菲茨杰拉德、邓萨尼、詹姆斯·乔伊斯、达希尔·哈米特、尤金·奥尼尔等等均在此发表过)及其他期刊上。史密斯的一些挽歌是否受实际爱情经历启发,不得而知;有些诗,比如凄美的《安息》(Requiescat in Pace,1917)是悼念玛米·洛维·米勒所做,显然是受爱情经历启发。他似乎喜欢做一位潇洒的诗人情人,喜欢震惊奥本那些生活稳定的中产阶级。一次他讥讽地写信给斯特林,“婚姻是我不愿犯的错误:15岁以来,我还没和未婚女人恋爱过!”[4]但他和已婚女性有哪些恋爱事——如果有的话——不得而知。
史密斯名声不显的一个迹象是他不得不自费出版下一本书:《乌木与水晶:韵文及散文诗》(Ebony and Crystal: Poems in Verse and Prose,1922)。他选择当地报纸《奥本期刊》出版这部诗集,而销量未达预期,史密斯不得不为报纸写专栏做补偿。斯特林热情地推销本书及下一本书《檀木》(Sandalwood,1925)。《檀木》也由《奥本期刊》出版,但效果甚微。
幸运的是,H.P.洛夫克拉夫特(1890-1937)买到了一些书,他在1922年8月写了一封显然是粉丝来信的信件给史密斯,抒发他对史密斯诗歌之精美和奇想的惊奇之情。后来,史密斯与这位位于罗德岛州的作家开始写信联系,一直持续到洛氏去世。第二年,通俗杂志《诡丽奇谭》创办,洛氏为他的诡异小说找到了合适的避风港。后来洛夫克拉夫特表示,他曾劝说过杂志首任编辑埃德温·贝尔德放弃杂志的“无诗歌”政策,史密斯的一些诗歌也得以刊载。
不知史密斯是否因为不断重读洛氏的小说(有些直接从作者处请求),还是因为他不再对写诗这个过程感兴趣,至少是对自己诗歌有了新的认识,总之他开始考虑回归散文小说的创作,他已经有十有五年没有写小说了。1914-15年,他写了些散文诗(收录于《乌木与水晶》),但这些作品接近他的诗歌,部分是受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Petits Poèmes en prose,即Le Spleen de Paris,小散文诗)和斯图尔特·梅里尔译著《散文粉彩》(Pastels in Prose)。1925年,史密斯的写作更重叙事;第一篇是《永度的可憎之物》(The Abominations of Yondo)。斯特林火气直冒的评论让他惊讶:
知识分子都认为“永度”这篇写的过时而幼稚。恶魔这一话题,对现在,至少对我们当下人来说,已经结束了,想象力应该去其他地方发展。你挤出诡异中的每一滴水(这是什么水啊!),但你不该经常碰那个话题的。猪不想要珍珠;猪想要玉米;想要改变它们的口味是很愚蠢的。[5]
史密斯反击道:
我…拒绝屈服于干旱而束缚在土地上的倾向;我认为迟早会又场浪漫主义的复兴——一个对抗机械化和过度社会化的运动…蚁丘的道德观和美学都不会吸引我。[6]
但斯特林很有道理:主流文学当时正在全盘取缔诡异、奇幻和超自然的表达,而社会现实主义——通过西奥多·德赛莱、辛克莱·刘易斯、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维拉·卡特、厄内斯特·海明威和威廉·福克纳的作品表达——成为主流,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唯一美学上值得尊敬的文学类型。因此洛夫克拉夫特、罗伯特·E·霍华德等人不得不在通俗杂志上发表作品:因为没有专门的市场接纳他们。
1926年11月,乔治·斯特林自尽,史密斯深感震惊,从他文学生涯上讲,则是从诗歌转向了小说。尽管1925年史密斯自学了法语,立刻选择翻译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完整版[7],但他逐渐明白写小说才是谋生之道。洛夫克拉夫特及《诡丽奇谭》及其他通俗杂志圈子的作家都鼓励他写作小说。这些作家又唐纳德·瓦德雷(1926年12月,他在《路上月刊》(Overland Monthly )发表一篇称赞史密斯的评论,也曾赞助出版《檀木》),乔治·W·柯克(纽约书商,与洛夫克拉夫特和史密斯交友)还有奥古斯特·德雷斯,日后德雷斯将会出版史密斯的作品。史密斯一位长期交好的女性友人吉纳维芙·K·萨利则下了最后通牒,她表示既然史密斯没有工作,那么为通俗杂志写小说恐怕是唯一的出路。
史密斯慢慢地转换方向,但1929年末,他写了大量的小说。他在接下来的四年写了近100篇小说,热情地投稿给《诡丽奇谭》、《神奇故事》(Wonder Stories)、《怪奇故事》(Strange Tales)等通俗杂志上。1937年,他写的小说估计比洛夫克拉夫特生涯写的还多。
史密斯的小说大体可以分为多种类型,主要根据背景区分。今日,他的多数作品应该列为奇幻——奇幻与超自然恐怖的区别是,作者没有将惊奇元素代入相对真实的世界,而是设定在出自自身想象的世界,就像洛德·邓萨尼的裴加纳(Pegāna)、J.R.R.托尔金的中土这样的。这些世界确实与现实世界有紧密关系,或者相似,而该世界的本体秩序更取决于作者的想法,而不是物理、生物或者化学原理上。史密斯已然认识到自己小说中的趋势,在写给这一类型的早期作者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件中,他表示:
我也可以观察;但在作品中创作万物,包括环境的时候,我更高兴…也许我对现实地点没什么感情,或者没什么兴趣,因此(写作现实世界)不像创作单纯想象世界那样投入。[8]
史密斯创作最多的作品是佐希克(Zothique)系列,共包含16篇小说,1首诗歌,甚至还有一本无韵体剧本《死者会绿了你》(The Dead will Cuckold You)。佐希克是遥远未来的一个类似地球世界:太阳即将消逝,文明崩塌,而充满悖论的是社会后退到原始社会,而忠诚、迷信和法术也回归了。这一背景让史密斯能通过拟古主义风格的语言和设定上大显身手。这一系列就包括他最富有感染力而凄美的故事,诸如《黑暗精魂》(The Dark Eidolon)、《希斯拉》(Xeethra)。[9]
极北之地(Hyperborea)系列包括10篇小说和1首诗歌,这一系列如题,设定在极北大陆,但这一背景的设定在遥远的古代。尽管这一背景中史密斯也能运用拟古主义风格,但那讽刺幽默的文风,让人想起邓萨尼的《奇迹之书》(The Book of Wonder,1912)。这一系列一位主角是巫师艾东(Eidon),《艾东之书》(Book of Eidon)的作者,这本魔点就像洛氏的《死灵之书》(Necronomicon)。[10]
阿弗洛尼(Averoigne)在史密斯的世界中描述地像中世纪的法国。名字无疑出自法国南中部的奥弗涅(Auvergne)。阿弗洛尼系列包括10篇小说。这些故事比史密斯其他作品更为超自然。很多故事是比较常规的对吸血鬼、狼人、拉米亚一类的叙述,但若干篇混合了诡异和异域色彩,就像他最好的诗歌一般。[11]
其他故事属于小的故事圈,比如亚特兰蒂斯(5篇)设定在陷入大西洋之前的那片神话之地,还有火星(3篇),即设定在红色星球上。很多故事无论是属于某故事圈,还是完全独立,受到洛氏的克苏鲁神话的影响,而他在洛氏作品基础上进一步扩展了想象的宇宙,连洛氏也想不到。史密斯发明了蟾蜍神撒托古亚和《艾东之书》,洛氏很快同意了。最早于1933年,提到多少其他作家借用他小说的元素时,他写道:“似乎我在创作神话。”[12]
这些引发了影响力的问题。史密斯研究先驱唐纳德·悉尼-弗莱尔倾向于降低邓萨尼和洛夫克拉夫特对史密斯小说的影响[13],但不可否认邓萨尼对史密斯而言,就是创造想象世界的先驱,而洛氏对他而言是写作严肃诡异小说的典范,尽管史密斯表示他想写的小说和洛氏的不一样。20世纪20年代,史密斯频频借洛氏作品,足以说明尽管洛氏作品多发表在《诡丽奇谭》上,但史密斯仍视他的作品为灵感来源,但他仍坚持自身美学自成一体,同时坚定采用“为艺术而艺术”的态度。
史密斯也想这么写小说。但财务状况愈发紧张。悲伤的是,史密斯的父母多病,越来越需要史密斯照料,因此他不得不更快地生产,更重要的是卖小说,才能支持起家庭。因此他不能像洛夫克拉夫特一样,拒绝为了杂志销量修改小说。《诡丽奇谭》的法恩沃斯·赖特反复告诉史密斯他那晦涩的散文词汇还有故事缺乏叙事,会让读者匆匆翻过,史密斯觉得没办法,只好重写小说以符合赖特的口味。他对雨果·根斯巴克的《神奇故事》更为无情,这一早期科幻通俗杂志偶尔会对史密斯的作品动粗,改得面目全非。有一个难忘的例子,刊载于《惊奇故事》1933年3月刊的《海湾的居民》(The Dweller in the Gulf),被肆意修改,安上了《火星深谷的居民》(Dweller in Martian Depths)这一标题。更荒诞的是,青年人弗罗斯特J·阿克曼在传奇粉丝杂志《奇幻粉》上发表文章,抨击这篇小说,表示:“老实说,我看不出这篇小说有什么能挽回颜面的。”[14]这引发了阿克曼与洛夫克拉夫特、R·H·巴洛等史密斯支持者的骂战,而史密斯在一边惊奇地看着他们争吵。
明显,史密斯转向写科幻小说,更准确的是奇幻和科幻的融合体,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市场。尽管如此,结果喜人。《悠-冯比斯的地穴》(The Vaults of Yoh-Vombis,1931)是史密斯作品中,最为紧张而恐怖的一篇,尽管名义上设定在火星;还有《火焰歌唱之城》(The City of Singing Flame,1931)则是扣人心弦的奇幻故事,大概是史密斯小说中最佳的一篇。
史密斯说自己对现实世界不感兴趣,因此不能生动而真实地表现现实世界,这实际是不正确的。《火焰歌唱之城》开头鲜活地表现了史密斯家附近崎岖的地貌,而《河边的脸孔》(The Face by the River)则是紧张的心理学恐怖小说。就连史密斯一些纯科幻小说,比如《石堆之谜》(The Secret of the Cairn)(出版时做《远处之光》The Light from Beyond)也表现了这点。[15]
史密斯作品有一种名气更小的文体,值得一提,即散文诗。1929年末他重新开始写散文诗,写出了他最为重要的作品,比如《致恶魔》(To the Daemon)和《试金石》(The Touch-Stone)。如问题所示,这些作品将散文和诗歌紧密结合;因为它们并不被小说叙事或者塑造人物这点束缚,因此史密斯可以通过这种文体表达自己忧郁的哲思,没有文体能有这种效果。说史密斯是英语散文诗大师并不过誉。比如《记忆的墓穴》(From the Crypts of Memory,1917)不过数百词汇,但引出的忧伤感比数倍于此的作品还要浓厚。
但对30年代的史密斯而言,散文诗是美学上的奢侈,他也不停地写小说以赚钱。拖延不休的根斯巴克一度拖欠他近1000美元,史密斯不得不请律师让根斯巴克把钱吐出来。史密斯在母亲去世(1935年9月9日)和父亲去世(1937年12月26日)之后写作产量直线下滑,也不意外。1937年3月15日,洛夫克拉夫特去世对他影响颇深。
之后几年史密斯似乎没写多少。有证据表明他酗酒。30年代中,史密斯开始雕刻,以各种材料塑造精巧的雕塑,甚至还有恐龙骨头做过。这一心血来潮的创作源自他早年涉猎过绘画艺术,最早约始于10年代中。史密斯的绘画作品评价不一,有些人认为其原始而笨拙,有些人认为这是自学成才的杰作,是他那丰富想象力的生动表达。30年代史密斯在湾区办过数次绘画和雕塑展,足以证明这点。
史密斯的生涯可以通过老友奥古斯特·德雷斯的整理概述。德雷斯和瓦德雷于1939年创立阿卡姆出版社,最初是为了出版精装版洛夫克拉夫特作品。德雷斯迅速为他那刚创立的出版社找到了其他诡异小说作家,史密斯的《超越时空》(Out of Space and Time,1942)是阿卡姆的第三本出版物。几年后出版了其他小说:《失落的世界》(Lost Worlds ,1944),《守护灵及其他小说》(Genius Loci and Other Tales,1948)和《永度的可憎之物》(The Abominations of Yondo,1960),在他身后又出版了《科学和巫术故事集》(Tales of Science and Sorcery ,1964)和《其他维度》(Other Dimensions ,1970)。德雷斯也出版了两部薄薄的史密斯新诗歌集《黑暗高原》(The Dark Chateau ,1951)和《咒语与媚药》(Spells and Philtres,1958)德雷斯雇史密斯编辑《诗歌选集》,斯密斯辛苦地编辑了五年(1944-49),合成一大本,从先前的诗歌集里编选,大幅重写了很多早期诗歌,添加了新写的诗歌,包括用法语和西班牙语写的,也包括1947年写的很多俳句。但阿卡姆出版社财政情况拮据,诗集直到1971年才得以出版。
诗歌明显是史密斯的初恋,他放弃写作小说之后,40年代和50年代偶尔写作诗歌,但产量颇丰。1938年他遇到诗人埃里克·巴克和他的妻子舞蹈家玛德琳·格林;他们频频来往,友谊深厚,史密斯也写了不少美妙的爱情诗,《狄俄尼索斯之山》(The Hill of Dionysus)。1962年在他身后出版了一个选集。史密斯没什么兴趣写作小说,尽管德雷斯到底劝他为科幻小说选集《即临之时》(Time to Come,1954)写了《凤凰》(Phoenix)。
1954年末,史密斯遇见了卡罗尔·琼斯·多曼,短暂的恋爱之后他们于1954年11月10日结婚。这对夫妇在奥本的史密斯家和太平洋丛林市的卡罗尔家轮流住,直到史密斯宅于1957年末被纵火犯焚烧为止。史密斯1961年8月14日因中风去世。
与洛夫克拉夫特类似,史密斯声名复起也是因为朋友和学徒的努力。德雷斯独立辛勤收集史密斯的小说,之后在英格兰由内维尔·斯皮尔曼(精装)和猎豹图书(Panther Books)(平装)重印。深受史密斯风格影响的奇幻作家林·卡特为巴兰坦图书(Ballantine)编辑的成人奇幻系列中,收录了史密斯数卷作品,但是销量惨淡。80年代初,唐纳德·悉尼-弗莱尔为口袋图书(Pocket Books)编辑了3卷本平装史密斯小说。阿卡姆出版社出版了一卷重要的回顾图书,标题《在阿弗洛尼相会》(A Rendezvous in Averoigne,1988)。70年代起,很多外语版本出版,首先是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后来出版了芬兰语、希腊语、日语、土耳其语等其他语言。
此时有诸多史密斯学者开始深刻地研究他的作品了。史密斯表示当他的故事以图书形式出版,他会修复为了促进通俗杂志销量而做的删减和修改,但他在为阿卡姆出版社整理故事的时候,莫民奇妙地没有做到。史密斯的手稿收录于布朗大学的约翰·海图书馆之后,史密斯学者斯蒂芬·贝伦兹前去请求手稿,之后出版了数篇修复版史密斯小说的小册子。斯科特·康纳和罗恩·希尔格继续他的工作,出版了里程碑般的5卷本《史密斯奇幻合集》(2006-10)。同时,大卫·E·舒尔茨花了数年收集了史密斯出版了未出版的作品,和我合作又编辑了3卷本史密斯的《诗歌和翻译全集》(2007-09)。史密斯的散文诗、散文、信件也收集出版,更多版本仍在编辑中。
史密斯在美国诗歌和奇幻文学的最终地位仍未有定论,但无疑是受人尊敬的人物。如果只认为他创造了一系列奇幻世界,以逃离“现实”世界及现实的烦恼,未免太狭隘而简单了;实际,这些世界是背景,以衬托他对人类情感的敏锐的观察:《希斯拉》中失落的又伤感,《火焰歌唱之城》中挥之不去的猎奇感,《悠-冯比斯的地穴》中遭遇外星生物那种夺人心魄的恐惧,等等。就像洛夫克拉夫特一样,史密斯相信,“[诡异小说的]主要目标是塑造超自然、超人类的气氛;真正的演员是恐惧的怪异力量,晦涩的宇宙来的恶毒生物。”[16]他与洛氏的区别是他从一而终地拒绝现实主义,写道:“诡异、奇幻作品,强调宇宙奇观和事物精神,也许比只关心文学性的作品,就像当下现代作家做的那样,更为真实地反映生活的精神。”[17]
史密斯创作的散文和诗歌丰富、深厚而奢华,让人想起托马斯·布朗爵士、托马斯·德·昆西、奥斯卡·王尔德、小泉八云(拉夫卡迪奥·赫恩)、洛德·邓萨尼等人,这风格是公开而故意为之的。就像他写给洛氏的信件中所说,“我意识中最理想的作品是让读者接受一件或者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物,通过语言的黑魔法,利用散文-韵律、隐喻、明喻、音色、对位法和其他手法,就像施法一样。”[18]这种风格在海明威正红的时候不受青睐,但如果对这一写作意图有所了解,能更好地理解史密斯的用语是塑造异域奇幻的一大重要元素。他坚持不懈地耕耘“被遗忘的和未发现的土地”[19],他以自由自在的想象力创造了诸多美丽而恐惧的世界,铭刻在奇幻文学历史上。
S.T.乔希
[1] 这篇评论见《伦敦晚间新闻》(1916年2月12日)。援引自斯科特·康纳《阿瑟·梅琴评克拉克·阿仕顿·史密斯》,见《阿瑟·梅琴之友期刊》(2000年8月,总6号刊,法乌努斯出版)
[2] 斯特林致史密斯信件,1920年6月10日
[3] 哈瑞特·门罗,《近年诗歌》(评《踏星者及其他诗歌》),诗歌 2,no.1(1913年1月)
[4] CAS致GS ,1921.9.5
[5] GS致CAS,1925.11.28
[6] CAS致GS ,1925.12.1
[7] CAS最后几乎翻译全了《恶之花》收录的158首诗歌,但多数是以散文体翻译,史密斯最后也没有改成韵文体。翻译收录于《(史密斯)诗歌及翻译全集》(海马出版社,2007-08年出版,共三卷)
[8] CAS 致HPL1930.1.9
[9] 佐希克系列收录于《佐希克故事集》,由威尔·穆雷和斯蒂夫·贝伦兹编辑(西沃里克,罗德岛州,死灵之书出版社,1995)。分析见吉姆·洛克希尔《笼罩太阳的阴影: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的佐希克系列》(As Shadows Wait Upon the Sun: Clark Ashton Smith's Zothique)
[10] 极北之地系列收录于《极北之书》,由威尔·穆雷编辑西沃里克,罗德岛州,死灵之书出版社,1999),分析见汤姆·汤普金斯《自寒冷而来:极北之地的“外来”入侵》(Coming in from the Cold: Incursions of "Outsideness" in Hyperborea)
[11] 分析见斯特凡·津米亚诺维奇(Stefan Dziemianowicz)《走入森林:阿弗洛尼的人文地理》(Into the Woods: The Human Geography of Averoigne)
[12] CAS致德雷斯,1933.1.4,援引自大卫·E·舒尔茨《关于克苏鲁神话历史的笔记》(Note Toward a History of the Cthulhu Mythos);关于史密斯的克苏鲁神话,详见笔者的 《克苏鲁神话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Cthulhu Mythos)。
[13] 唐纳德·悉尼-弗莱尔,《洛德·邓萨尼对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所谓的影响》(The Alleged Influence of Lord Dunsany on Clark Ashton Smith)《阿玛拉》(Amra,1963.1);《CAS和HPL:洛夫克拉夫特对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所谓的影响》(KlarkashTon and Ech-Pi-El: On the Alleged Influence of H. P. Lovecraft on Clark Ashton Smith),《蜃景》(Mirage,冬季,1963-64)
[14] 《沸点》(The Boiling Point),《奇幻粉》(Fantasy Fan, 1933.9)
[15] 近年的CAS科幻合集,见《星辰变换》(Star Changes),斯科特·康纳和罗恩·希尔格 编
[16] 致《怪奇故事》,1933.1
[17] 致《诡丽奇谭》,1933.2
[18] CAS致HPL,1930.10.24
[19] 散文诗《对未知的乡愁》(Nostalgia of the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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