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红楼梦》和《飘》放在一起比较……
《红楼梦》和《飘》是我最爱翻看的“言情小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看过些书,会反复咀嚼的一定是自己觉得有味道的。翻得多了,在两者之间似乎发现了一种有趣的缘分。对比是神奇的东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发掘和发现,也可以用这个机会解释下一直以来关于《红楼梦》的一些想法。
两者的相同处之一:忽喇喇似大厦倾
贾府的大厦倾来自那场革职抄家的狂风骤雨,衣香鬓影繁华事尽逐香尘。
时间与《红楼梦》只有半个多世纪之差,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发生了另一个故事,《飘》。这一次,内战的枪声惊醒了另一场富贵温柔梦。
大厦将倾,在《红楼梦》里,坍塌的是一个家族,在《飘》里是一个阶层。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两个故事相同处是这群富贵闲人、红男绿女头顶的生态保护圈同样被打得粉碎,他们被从繁华乡中硬生生拔起,抛到旷野,一无所有,从头再来。
两者相同处之二:多愁善感的宝哥哥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是“才可无能去补天”,实际上别说补天,他连自保都做不好。这也是作者对自己的影射。我觉得,与其说是自嘲嘲人,不如说是一种痛彻心肺的自责,这也是作者“谁解其中味”的“味”之一。
而《飘》里的“宝哥哥”,就是艾希礼。在庇护他的大厦崩塌之后,他的软弱与无能同样暴露无遗。即使他能扛枪上战场,内心却懦弱得无法接受改变,更不具备在逆境中求生的能力,只能依靠思嘉和媚兰两个女人为他扛起一片天。他已被彻底打垮。
说完相同处,最有趣的不同之处就来了。
相似的故事,相似的剧中人,然而两个故事后来的走向却是不同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它们的故事色调。
《红楼梦》判词里“忽喇喇似大厦倾”的下一句是“昏惨惨似灯将尽”。总觉得《红楼梦》悲剧的深切苍凉不仅仅源于一个家族的覆灭,还感应了时代的悲剧性——五千年的中国其时已是千创百孔、锈迹斑斑。这样的时代让个人的悲剧更显得绝望和无助,即使是在“康乾盛世”的光照之下,整个社会的末世之感也已悄然滋生,成就了大的悲剧背景。
然而《飘》里却有思嘉和白瑞德。与《红楼梦》“昏惨惨似灯将尽”不同,《飘》里头,洋溢着如思嘉那样的一股野性的生命力,这就是它们不同的色调所在,也是两个故事最大的不同。这个色调,让南方悲剧故事在这里转折。
反观《红楼梦》,贾府的大厦里不是没有具备开拓精神的人,比如探春,然而在这个故事里,她的归宿只能是“一帆风雨路三千”的远嫁。故事的可悲之处不是在于有没有开拓者,而是有没有让开拓者生长的土壤。思嘉们有脚下蕴藏生机的红土地,探春们却没有,只有一个“食尽鸟投林”的残破大观园。相似的故事有着相似的两类人,相同的是旧的时代逝去,不同之处却在新的时代是否能够衍生。这才是两个故事分岔的地方。
旧的大厦倒去,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让新的希望萌生,这才是最深刻的悲剧。就如艾希礼给媚兰的信中所说的“不管这场战争胜利与否,过去的时光再也无法回来了。”他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但它虽结束,却还有思嘉和白瑞德们让新的时代来延续;《红楼梦》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厦轰然倾倒,一个个人物就如同一颗颗种子散落一地,《飘》里的种子们在土地里继续萌芽,而大观园的种子们却只有各自枯萎憔悴。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曹雪芹本身,拥有不世出的奇才却没能给他带来什么物质回报或社会地位,假使能有一线希望,《红楼梦》也许就不仅仅只是“一把辛酸泪”,里头或多或少会出现几许积极明亮的色彩吧!几近穷途末路的社会没有多少机会留给挣扎中的人,人与社会绑在了一起,就如《日出》里陈白露所说的,最可怕的不是贫穷,而是没有了指望,就像两个人绑在一起往下沉。
《红楼梦》里,人与社会就如同是绑在一起往下沉没,故事所展现的一片深黑绝望即因此而来。这不仅仅是一个家族没有了未来,更是一个王朝没有了未来——或是“王朝”们没有了未来。
在五千年的王朝末世出现了这样一部奇书,似乎冥冥中注定有天意,让如此才华、如此身世与如此时代合流。
又或者这样的合流才能成就一部这样的奇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