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别

不要告别

渔舟守，这是他的网名。

收到他太太信息的时候，我正在北京三里屯太古里，与朋友和她的儿子（我们总是戏称他是我弟弟），庆祝他即将开启的大学生活。而渔舟守已经在杭州医院的ICU病房里，躺了七天。

你可以想象，我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一边是新人即将开启的真正人生，一边是流星摇摇欲坠。我看到微信里的消息时，已经是他太太发来信息二十分钟之后，我一时甚至不知如何回复，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我去了一趟洗手间，缓了一下情绪，才坐下来详细沟通，来了解这件事情。

渔舟守本月6号去杭州出差，第二天中午他在杭州本地公司的同事才找到他，送到医院时，医生说脑梗已经发生12小时以上，大面积扩散，基本没有什么希望了。公司通知了北京这边的家属，家人找到位宣武医院的专家飞到杭州，专家与杭州医院得出的结论是相同的，这种病在中国医疗系统里有很成熟的治疗方式与经验。

我握着手机看他太太一句句给我说明情况，我的眼泪流下来，想起这个在网络中认识的弟弟，他曾经对我说：“老姐，如果你一直不结婚，老了我养你！”

渔舟守，这是他的网名。我们相识在2001年，那一年我失业九个月，一心想做专职作者，靠卖字维生。那时互联网刚兴起不久，还没有微信，大家在玩的是BBS、社区、博客。我把文字发在TOM网站的“花样年华”版块，那时我尚年轻，文字风格很颓，处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涩阶段，与“花样年华”的风格很契合，于是没多久我就得到版主的认可，荣升为副版主，参与管理社区。

渔舟守就是我在那个时期认识的，他也常到花样年华去发文。后来加了QQ，发现大家都在北京，于是约了见面。他那时已经从黑龙江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在北京政法大学大概是昌平校区读法律专业，是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我们一直保持很好的关系，我去过他租的房子，他也来过我家。他不似很多人习惯称呼年长的同辈女性那样称我为“姐”或“姐姐”，而是一直叫我“老姐”，我一直觉得这个称谓里多了些亲情。

我也介绍过我的朋友给他认识，再后来他交了女朋友，一度非常幸福。后来忽然有一天，他说他的女友突然失联，告诉他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她被软禁在家中，不能再与他联系。他觉得事情哪里不对，我也觉得蹊跷。他于是找了朋友查他女友的手机联系记录，包括通话记录与短信来往。他终于查到真相。

他花钱给放暑假的女友报了一个英语口语班，外教老师中有一个中年加拿大人，女友已经跟加拿大老师在一起。大概是觉得不好与他提分手，或者是实在没法承认自己劈腿，于是扯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渔舟守那段时间非常抑郁，一片赤诚之心，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他难以接受。后来他把前女友依旧留在他家中的物品打包（为了制造被软禁的假象，她从他家离开时舍弃了很多生活用品），一次性快递给她的父母，告诉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表面上揭穿了事件的真相，但事实上内心的创伤很难愈合。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非常颓，写那些暗黑绝望的文字。而我那段时间只要有时间就会隔着屏幕在夜里陪着他，聊天，开解他。这样的状态他持续了大概有几个月，后来我终于不能再忍耐，训了他一顿，一个男人每天沉浸于失恋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一段时间可以理解，如果一直这样的颓下去，未免过于脆弱。我措辞相对严厉，他才渐渐强制自己走出来。

后来他慢慢缓解过来，前女友与他分手时是在夏天，随加拿大人出了国。就在那一年的冬天，那女孩与他联系，说她离开小渔的理由是她急于结婚，想快点做妈妈，而她与加拿大人结婚后发现对方不能生育，她已经与他离婚回到国内。这样的解释未免牵强，似乎想复合，但已然挽回不到小渔。

真实的人生远比戏剧更狗血！

他有一段时间办了一张中国大饭店的VIP卡，他带我去那里吃海鲜自助。我到北京之后，经济能力一直一般，自己也不是特别在意物质，所以在吃的问题上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那之前我从来没去过中国大那样级别的餐厅吃过饭。

渔舟守的父亲是黑龙江一个县级市的书记，后来去了人大。他毕业后进入北京最大的岳诚律所。虽然一直没有直接接案子，但他也拿到了律师资格，在公司里一直负责品牌推广工作，央视有一个频道的普法剧，好多是他们公司由他主理拍摄的，是一个很上进的年轻的。性格上很有东北人的仗义，生活有一点小奢，但是人很踏实，办实事，也不会乱承诺做不到的事情。

经历过第一次失恋后，那段时间我的陪伴很打动他，有一次我不记得是如何聊起来，他对我说：“老姐，如果你一直不结婚，老了我养你！”那时起，我觉得，他是真的把我当作亲人的。我当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来负担我的老年生活，但他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出乎我意料，我让我感念彼此这份感情。

后来他和现在的太太在一起后，因为我没结婚，出于对双方的尊重，我刻意减少了联系。虽然没有之前往来那么频繁，我经常是有法律上的事情需要咨询时才会打电话给他。他也埋怨我不联系他。前段时间因为过去一个朋友在上海被骗婚骗财，他给我打电话，我们还开玩笑，他说找不到我微信，问我是不是把他删了。我说我如果删你，会直接把你叫到面前，一巴掌呼脸上，还用删微信！他在电话里吃吃地笑。

我一向爱玩笑，虽然不常联系，但是并无生疏。

我真的真的不希望，这是我们最后的通话！

我记得他属羊，生日大概在年底，今年三十九周岁。

他喜欢打台球，有自己订制的球杆。

父母身体不太好，他还有一个妹妹。

他现在有一个儿子，马上上小学了。

……

愿这个视我为亲人的弟弟，能够挺过这一关，安好！

2019.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