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因你而火热
乐队的夏天是我这些年看的最走心的一个综艺节目,很多年没有那种等着盼着看节目周更的感觉了,期期不落,但是决赛的那天,我却没看。 那天我老妈走丢了。

下午三点时候老妈外出,没戴智能手表,腿脚不灵便的老爸赶出去,却已经不知道她走到哪里去了。五点我到家,听到这就满腔热血涌上脑海,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已经是两个月里的第三次了,寻人的感觉,没有朝一日感受过,你们一定不会知道(说真的,我祝福你们永远也不必知道)。
大海捞针这个词是谁发明的?怎么就那么贴切,我骑着自行车在先东西后南北的路街上四处张望的时候,脑子里真的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想些什么,我目光盯着任何一个看上去瘦小、白发、白T恤的人影,每一次都希望这个就是,然而每一次都落空。就在周遭半径3、4公里,扫遍了大街小巷,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人行道,火车站、公园、广场、树林,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哪都没有。
妈,你在哪儿啊?

其实老妈年纪不算老,身体的素质也很不错,我们家祖上也没有这种基因,为什么会得阿尔茨海默这种病,基本上就等同于跟那些患了绝症的人对苍天呼喊“怎么会是我!?”无解。
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失去社会交往能力,失去记忆,失去语言能力,就那么一点一点的,丢掉了,忘记了。
去年过年,老妈擦玻璃摔断了骨盆,换了人造股骨头,疼的要命,在医院住了多半个月,而这件事,现在她完全不记得,我说起来的时候,还同我争辩,我说妈妈你看看你的屁股侧面是不是有一条疤痕?
我永远记得老妈看见那条疤痕时候惊讶诧异的表情,那一刻我真的,心都碎了。
我当年聪明伶俐,教我写字,教我做数学题,教我写作文,在工厂里工作出色一步一步升职的妈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年轻时候跟老爸在一起的记忆,养育我的记忆,我惹她生气让她高兴的记忆,都没了么?
我们讨论起来的时候,把这场疾病的原因推给命运,十年之前,姥爷、姥姥、大姨,每隔几年就有亲人辞世,而且这可能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为看重,最为亲密的三个人,他们的离去,让老妈几次都想轻生不想活了。很多时候,我看着她望着窗外的天空,会觉得分外心疼,说妈你别死啊,我还得靠着你呢!老妈连我这个话都不想答,我想,她是真的,太悲痛了。
老妈没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朋友,人际交往的减少,心里的抑郁,幽幽的变成了脑子里的虚妄,一点点的,把那个健康的老妈,给吃掉了。
但是在寻找老妈的时候,我尽量不去想这些问题,我怕自己陷入脑海中的悲痛和犹疑,我尽量麻木的蹬车,大声的呼喊,我就希望有个声音远远地能回答我说“大明!我在这呢!”
烧烤店的热浪,干杯的玻璃碰撞,烟雾缭绕的小巷,哥们弟兄的吹牛逼和诉衷肠,周末的夜晚,世界那么温暖热络,从五点到十点,从初见寒暄、到拥抱买单、到呕吐、到抱树、到在马路上搀扶横晃,店铺开始关门,
天黑就不出屋了的老妈,你是不是老害怕了?
这个时间,我的下半身已经蹬到全部麻木,我特别期待派出所的电话,说你老妈找到了,说哪个要关门的店铺看见门口有找不到家的老太太,好心的报了警,十一点,十二点,一点,这个念头点点熄灭。
实在没劲儿了,回家喝了一口水,十分钟,就又出去了,嗯,我在家里不能呆,我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不能停。
两点,走起路来已经打晃儿,理智告诉我回家,睡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休息一下再找。
衣服都没来得及脱,灯都没关,就睡着了,全是梦,
梦见老妈说你瞎找什么啊,我打麻将去了。于是就知道这是梦了,对,我老妈不会打麻将。
特别想哭,特别希望她会打。
起来再出去的时候,是四点钟不到,天还不太亮,找到店铺纷纷开门,依旧没有报警的消息,我完全慌了,开始到救助站找,到救助医院找,给头条寻人发消息,开始想是不是需要告诉亲戚,开始犹豫是不是要发朋友圈,开始联系986,联系直播生活,联系新北方,我心里觉得这些都很渺茫,但是现在只要有一点希望,就想试一试,我不能停下来,不能停。
在派出所和电视台之间来来回回,路上妹妹劝我,姐你老太多了,我心疼你,你能不能狠狠心,能不能自私一点?
同一时刻,我看到了炸了的朋友圈,好多人问我话,帮我转发,我也一下就炸了,忽然就不能自持的哭了起来,哭了3分钟,克制住了自己,因为我的答案是,我不能。
对,我就是会特别轴地,靠着自己,死扛。扛工作,扛爹妈,扛病痛,
扛着我的命。
朋友们纷纷来消息,帮我找人,帮我挂网,说来帮我扫街,偷偷滴帮我联系记者,悄悄地联系电台主持人多给说几遍,大家都对我说了好多,都体贴的告诉我不用回。
我哭的不行,又都咽了,我让亲戚们都先回去,目前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等派出所的消息,等一切新闻媒体的消息。
回到家,我跟默默不出声的老爸说,爸,万一有不好的结果,你心里得有个准备。
我足智多谋英明神武的老爸,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心里绞劲似的疼,觉得自己可真没用啊!!!!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有人用钥匙开门,然后我妈走了进来!!!!
哪也没受伤,我抱着她嚎了一会儿问她都去哪了,我说你走了一天一宿,你黑天的时候在哪儿过的啊!你吃饭没啊?热没?渴没?
她说,我不就出去溜达一会儿么,你哭什么玩楞? 老妈说天也没黑啊,我吃饭了啊,吃的豆包啊(昨天中午的饭),没热也没渴啊,怎么着你们还不让我出去溜达啊?……
后面的话我都听不太全了,我知道她的神经里已经完完整整地缺失了一天,她时断时续的记忆,可能刚好在走到家乐福门口的时候清醒了过来,找到了这一段熟悉的回家的路。
感谢一切可以感谢的人,感谢一切可以感谢的神,谢谢你们。
心放下了,忍着极度的疲劳,我还是看了乐队的夏天的决赛,让眼泪淌出来,我想,为什么这个节目我们(我们这帮70后、80后的老逼灯们)都这么爱,因为摇滚乐啊,它唱的不是音乐,而是人生。

中年危机的我们,听到彭裤子那么一个大丧逼,又颓又丧地唱着,然后忽然就炸了似的喊出想摆脱那些颓丧的话的时候,真的会想起夹在父母子女工作赚钱消费病痛时间压力之间的自己,营营役役,都在做些什么,都在为了什么,那么令人羡慕的爆发,真的是很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每个人都是一个孤岛,每个中年人,都是伤痕累累,都要面对各自的难题,我今天发出的,其实跟你们没有公开的真相一样,无论你们白天多么光鲜亮丽、工作果断凌厉,你们总有一个或者是几个创口贴,揭开了,都是疮疤。所以你们都会在朋友圈里努力的帮我度过难关,很多时候渡人也是渡己。我懂。我都感激。
阿尔茨海默是个病程漫长,病因复杂的疾病,我知道这一次的幸运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未来,可能还会有无数次让我崩溃,让我向你们求助的时刻,我先预支友谊地感谢你们。我是一个不愿意求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发朋友圈只是无奈之举,但是你们真的让我很感动,你们或前排杀敌,或摇旗呐喊,或任凭差遣,或温暖陪伴。爱你们,感恩,希望我也可以为你们做些事,到时候一定不要客气。
关于老妈,很多人跟我聊天时候会委婉地说,未来有那么一天,对你也是解脱。可我心里的痴念是,无论多不容易,我也是希望老妈在我身边,无论怎么折磨我,我也希望我能张嘴就喊出“妈”来,哪怕有一天她连我都不认得了,她在,这就是个家,我宁愿她开心的走丢,也不希望她痛苦地卧床。
家里的李子树今年受病,没结果子,就俩,老妈回家以后我看她脸晒得又热又红,想让她高兴,我就把李子摘了一个给她,老妈狼吞虎咽的吃了,说好甜啊,特别像个孩子。这样的片刻,真的足以给我忍耐崩溃的决心。管够吃,只要你在,我心里就是甜的。因为,生命因你而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