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素描
题记:雨线缠绵的日子,去到九百公里之外同是大雨的某地,如有人劝你说:“不要带伞”,你会照做吗?
我不会。这也太荒唐了。
但,从踏上南昌开往深圳的列车开始,至到达香港的旺角朗豪坊大厦,自始自终躺在我背包里的雨伞,在文明的挤压中,竟真毫无用武之地。
作为一名在稍懂事的年纪见证香港回归的80后,与香港未曾谋面的岁月里,对她的认识,是遥远的繁华、遥想的奢侈和多金;是精英们商战的天地,是理想,是成功;是百变的superstar,是一众梁朝伟和张曼玉梭织不尽的梦;是迪士尼乐园、是维多利亚港的美景……而当我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她的立体对我是另一种冲击。
楼
出了地铁,眼前的景象是:分不清农村包围城市,还是城市包围农村。这里的楼,高低起伏,新旧不一,却一律的瘦,像一群年纪不同、高矮不等、贫富不均的女人,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在风中凌乱地矗立。站在斑马线的一端等灯绿,天还下着雨,我忍不住想,如果是晴天,我的影子想必根本不用走,就已经随光照到马路的另一端去了吧。好比眼前的楼,你从这栋伸出一只手,就能轻易够着那一栋里的人。

不管是什么楼,可以肯定的是,住在里面的人,都需花费不菲。
此行三天,我和儿子用在内地五星级酒店的价格住了一个仅容两个人腾挪转身的小房间,行李箱放哪都是挡路,只能搁在门背后,每次出门都得费一番力气。一次,经过租房中介门口,我好奇地驻足,想看看香港的房价到底怎么个贵法,才惊觉两间卧室的房子,月租全是五位数。迟钝地算算,一间就要花掉我近一个月的薪水,而获得的面积10平米不到。心里开始一遍遍地叮嘱自己,心平气和接受旅馆住宿所有的不便吧。
这种残酷的计算下,你是无法领略出这座城市的美的。
等到夜空黑透,音乐响起,维多利亚港灯光璀璨,两岸香江浸染,灼灼其华,湖水里都是跳动的光影时,你才会忘掉一切,发觉那些高耸和低矮竟错落得如此有韵致。灯光像琴谱中的五根线条,魔力一般串起了那些高低不平,协调了楼与楼之间的不和谐,以现代文明特有的方式。


人
这里,行人皆来去匆匆。
无论是大长腿的外国人,还是穆斯林和菲佣,都在与时间赛跑。慢性子在这里,空间有限扰人行程,不自觉地会成为一堵墙,谁都会顺手去推,推着推着,他们的慢便不复存在了,推着推着,便推出了一个日新月异的香港。

在刚刚消费完的seven and eleven问路,在各色店面门口问路,忙着工作的人一般都不予回答,兴许是不知道,兴许是没时间,他们的沉默百般意味,绝不会因为你的消费而附赠服务。一次,我们诚恳地询问一个店员,海洋公园的巴士站台在哪儿,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复,看他将物品左递一下,右递一下,好容易空闲下来,仍没有回复我的意思。我鼓起勇气又问一句,换来很干脆的一声“不知道,我是新来的”,仿佛再多缠他一秒,老板立马要炒他鱿鱼了。

反而是公车上,地铁里,你可以得到更多帮助。
穿梭于形形色色的人群,闲聊的,谈生意,谈工作的……粤语,英文,法语,俄语……织成密密的网,将人网罗其中。我恍若饲养在语言之海的小鱼,一一辨认主人口中抛下的“食物”,努力咀嚼它的味道。想当初,自己的英文只够参加高考,从来派不上说话聊天的用场,那种未完待续的遗憾,令二十年后的我,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又羞于启口。
香港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层次繁复,能勾起你努力看齐的欲望,激起你去追的冲动,也能将你的格格不入放大,轻易就让你感到,你不属于她的世界。
物
香港是购物天堂。
这个寸土寸金的世界,却拥有数不清的庞大商厦,聚集了世界各地的好物,供世界各地的人挑选。进了商场,你就花了眼睛。一望无际的琳琅满目,在你面前,让你顿时生出无从下手、无能为力之感。在内地能买到的东西,你不稀罕,买不到的,又知之甚少,完全乱了你的购物逻辑。于是,求助小红书,求助淘宝,求助百度……三个小时下来,心力交瘁。加之如果囊中羞涩,没有大幅试水的可能,到最后,你能买的真的很少。
在这里,奢侈品的优势凸显。平日里人民币几万的手表、包包、首饰等,享受免税享受汇率,再享受可能的活动价,迷惑得你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就乖乖地抢着刷卡。一线的化妆品也是。在尖沙咀DFS店,兰蔻、雅诗兰黛、海洋之谜、巴宝莉、迪奥、香奈儿……每一个柜台和走道都挤满了人,再低的冷气也化不掉这里蒸腾的人气和紧贴着你的体温,让你只感觉到热。
作为一名没有享受过奢侈品“实惠”的人,最肉疼的,还属早餐在铜锣湾吃的一兰拉面。
奔着大众点评的高人气,我和儿子坐进了这个日式风格浓郁的小店,要了两碗普通拉面。由于分量问题,儿子中间加了一次面,加了两块叉烧,如此而已。结账出门后,吞着咸得发苦的口水,握着298港币的账单,我相当迷茫,暗暗发誓明天之后早餐只吃油条和稀饭。
而油条和稀饭,毕竟也还是香港的。
相信“油条9港币一根,白稀饭12港币一碗”也足够我感叹,这里物价贵出天际。
心
香港的路面大多不是沥青,也不够平整,但胜在干净。凹凹凸凸的缝隙里,没有一张纸屑,只有小小的被迫离开集体的碎石,在行人的脚下翻滚。
我顺势踢开了脚下的一颗,让它逃离那不深不浅,却足以困住它的沟壑。然后,漫步铜锣湾时代广场,混进各色人中,任PRADA,ROLEX,TIFFANY的灯照住微末的自己。凡人在大品牌面前,都是轻烟。这些已经一百多、两百岁的商标,比我们的生命恒久,智识更高。站在它们面前,我努力地回想奥黛丽•赫本穿着纪梵希的小黑裙,优雅凝视TIFFANY珠宝的野心;回想穿PRADA的女魔头梅丽尔·斯特里普的风光与隐忍;而最熨帖人心的,是回味安妮·海瑟薇的放手,那种豁然开朗,随遇而安,最治愈……
思绪徜徉时,耳边忽地想起“嘚嘚”声。一个驼背老人,银发垂肩,推着一个跟她一样矮的绿色铁板车,上面放满捡来的纸壳和各种废品,静静地,低着头,走过PRADA,走过ROLEX,走过TIFFANY,走过绿灯还未亮起的马路,消失于不远的天桥处。
我的心,被这文明中的苍凉冻成了霜。
迷失
雨伞,继续静静地躺在已经30℃晴的香港,赋闲。
这里没有它的位置。
在去香港大学的巴士上,经过金钟一带,我们看到了长长的游行队伍,许多小店门上,贴满要求撤回《逃犯条例》的海报,甚至香港大学的民主墙上,也是一片哗然。作为不关心政治的懒人,自是无从判断。但香港,或许正处于一种迷失中。像我的雨伞找不到它的天气。
夹缝中的艰难依然存在,而辉煌,还有带续写。
香港的纪录片中有这么一位老人,人称“纸皮婆婆”,七十来岁,推着捡来的废品,靠着周围人的照应,每天本本分分工作11小时,在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勉强度日,却每天开开心心,与人为善。她秉持的哲学是“明天未死又不头晕,就开工吧!”
这个弹丸之地孕育的精神尤在。香港的明天,仍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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