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寝室的最后一夜
查看话题 >那一晚,我选择一个人度过
大学毕业,寝室的最后一晚,我是一个人在卧铺火车上度过的。原定的寝室最后小聚我没有参加,因为恨,因为鄙视。
最后一学期,男生寝室里发生了这样一档子事:其他某个班的三个同学,估计是这几年没混明白,知道自己毕业证拿不到手,也许还有其他各种原因掺杂在一起、导致心里比较窝火,以至于,他们计划结伙最后捞一票:于是在男生寝室开始了一场洗劫式的抢劫。
抢劫进行得很文明,发生在午饭后的休息时间。这个时间段里,大家要么出去逛街了,要么去操场谈分手了,要么去操场谈婚事了,要么忙着联系实习的事,再或者就像我和老二,闲来无事在寝室里躺着虚度光阴。
那天,我们寝室的们被踹了几脚,没有踹开,然后门外就响起不客气的质问,勒令我们开门。我和老二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期初是没打算开门的,后来他们几乎都要把门踹开了。我很清楚后果:无论对方当时是什么心态、无论他们是不是喝了酒在闹事,如果现在开门,他们的暴力还不至于达到峰值,寝室的门很不结实,如果被他们强行打开,会让他们的情绪雪上加霜,后果更加不可收拾。
我不能把他们的情绪逼到峰值。
于是我开了门,问什么事。
门外三个人,为首的一身酒气,把我推到寝室里,三个人夺门而入,回手把门反锁。
三个人把我和老二逼到寝室角落里,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向我们借钱。
我很清楚,所谓这个“借”就是打劫,他们不会还的。
我直接掏出挂在床头的衣服里的钱包,打开给他们看,我说你也看到了,里面就一块钱。
为首的喝得烂醉,站在那里直晃悠,在身后两个帮凶的搀扶下,口舌不清地问我:你是不是拿我当要饭的?
我说你得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首的又转向老二,说,借我钱。
老二说,我也没钱。
瞬间,老二就被赏了个大嘴巴。
我说你凭什么打人?
为首的就朝我吼:没有钱就给我去借!听到没有!一会儿我还回来!
然后他们仨转身开门就走了。
我问老二,说你没事吧。
老二说没事,就是他妈的憋屈死了。
我说你跟我走吧,等他们离远一点,我俩出去找人,把班里的都找回来。
等那三位进了别的寝室,我把老二带了出来,锁好门,直接下去找宿管老师,宿管老师竟然不在,我又去操场篮球场找其他的几个哥们。因为临近毕业,大家都不在平日活动的范围内,找了一圈,同班男生只找到仨俩的。
我说你们寝室里都藏家伙了么,棒子也行,刀子也行,我们干一票,把他们仨打服就可以。
几位同班同学都怂了,说遇上这样的事,我们还是别管的好。
很快寝室老三自己回来了,在楼下看到我们,问我们在聊啥。
我就把刚才发生的打劫说了一遍。
老三平时就一身的痞气,骂天骂地,然而今天也怂了,说这事我们不要管,也管不了,老师也管不了,报条子也没用,没人会管。
我说不是管不管的事,挨了欺负就要打回去。你们不参加,我自己去。
老三说你别犯傻,要毕业了。
我说跟毕业不毕业没关系,你们参加是不参加,给我个痛快话。
他们几个都劝我,说没必要没必要,忍了吧忍了吧。
我说好,这是你们说的,我明告诉你们,这事我绝不忍。
从那天开始,我就对他们几个有了意见,不是因为他们的行动,而是因为他们的态度。
回到寝室之后,我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就坐等那三位回来。我知道寝室的兄弟们如果见我动手,他们仨一定会拦着我,所以我打算短平快地解决掉一个,以杀鸡给猴看的方式恐吓住另外两个显然没喝酒的帮凶,我很清楚:喝醉的人是最好对付的,因为他大脑已经停止了90%的思考,而且肌肉无法依附骨骼产生有效保护作用,这时下手对我最为有利。
读书的那几年,我一直在寝室藏着武器,一把匕首和一支双节棍,就塞在我的枕头里,这秘密没人知道。而今,我心想你们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然而等了不知多久,那三位还是没有出现。
再后来,班长出现了,问我们是不是遇到了打劫,他们抢走了多少钱之类的,我们都如实告知。班长看着我说:你们寝室挺牛啊,你们是唯一一个没被抢走一分钱的,整个这一层刚刚都被洗劫了,他正在统计我们班被抢走了多少,被抢了几个人,其他班级的就不关心了。
我问班长: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班长说:还有不到半年快实习毕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了吧,就当自己倒霉。
我说不能忍,必须反扑,必须报复。
班长就说你打算怎么报复?
我说首先,报官,打110,如实告知;其次,告诉老师,告诉相关院系领导;第三,如果都不管,我们自己处理。
班长就劝我冷静,既不能报官也不能告诉老师,更不要自己处理,因为老师肯定不会管,院系也不会管,报官了还会给学校抹黑,另外第三种方案我也不推荐,你会害了自己。
我说去你妈的抹黑,我们他妈的还是法律法学院校呢,出了这种事你让我不走正常程序?
班长说,你冷静一下吧,你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为了大家着想,你的三个方案都不行。
然后班长就走了。
班长离开寝室之后,几个室友也都劝我冷静,说班长说的是对的。
我就对他们三个更加鄙视。
反正,距离实习离校还有好几个月时间,我还有机会实行我的PLAN C呢。
事情很快在同学之间传扬开了,所谓坏事传千里,当天晚上不光男生寝室传开了打劫的事,女生寝室也都知道了,次日所有人议论的都是这个话题。我很暗喜,因为凡事只要是传开了,老师领导们即便再木讷也会知道,知道了就会管。
然而我天真了,偏偏就是这件事,似乎风平浪静地就在一个月内消失平复了,没发生任何我想看到的后果。
于是,我决定单独行动了。
行动之前,我做了一番功课:
打劫的三个人我原本不认识,后来和大家装作闲聊的时候了解到,那三位其实就住在跟我同层,只不过在走廊的另一端尽头,靠近两个盥洗室,只不过平时我洗漱时间比较晚没见过他们罢了,再就是两个盥洗室是并排的,他们几个就近用盥洗室A,我就近用盥洗室B,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集,除非常用的盥洗室人多才会跑到另外一间那里去。
除此之外,那三位的姓名和所在班级和绰号都很容易地采集到了,一个计划迅速形成。
在一次蹲大便的时候,我发现并设计了一条计划中的逃跑通道:盥洗室的结构是这样的——分里间和外间,外间是八个水龙头,里间是八个蹲位,中间隔着一道木门。两个靠窗的蹲位都是对着窗子的,窗子很容易就能从里面打开,跳出去就是一个可以让两个人并肩走过的水泥小平台,小平台走到头就是房山墙上的消防梯,从三楼沿梯下去就是男宿舍楼的房山墙,是一个很隐秘的地方,绕个弯就可以来到大操场,而夏天的大操场,只有靠近领操台那边是有灯的,靠近宿舍楼这边漆黑一片。同时,当时全院校上下只有停车场和校长室门外有监控摄像头,其他范围内是没有的,不会留下我任何关于影像的证据,另外我们院校的男生皮鞋也都是统一配发的,我只要穿着“校鞋”,即便留下脚印也难以追查,除非这案子报到地方分局,分局启动了真正意义上的刑侦手段,所以我只要手法别太决绝就可以轻易逃脱。
于是我的计划更加圆满了,可以说是天助我也。
次日开始,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没事就去A盥洗室洗漱,观察那三个人平日的洗漱时间都大概是在什么时段,当时有多少人。很巧,他们都太懒,所以洗漱的时候,盥洗室的人已经非常少,我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所谓的“性格决定习惯,习惯决定命运”。反正,他们三个晚洗漱的习惯决定了他们最后的命运。
我忘了动手那天是星期几的晚上,但肯定不是周五六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九点二十,我看好时间,我拿了洗漱包就去A盥洗室,结果,真的就赶上了那个打劫三人组为首喝醉的在自己洗脸,而且我还确定了一下特征,的的确确是他没错。
同时,盥洗室里没有其他人。
我把洗漱包放在背对他的水槽里,占了一个龙头,同时检查了一下几个蹲位——都是空的,因为九点半以后要关灯,所以大家不会摸黑大便,都会赶早打扫完毕。
检查完蹲坑,我回到水槽,那家伙已经在洗头了,满头都是泡沫,正低着头在那挠,这时候洽洽是反应最为迟钝的时候,我把洗漱包里的伸缩双节棍拿了出来,把缩起来的二阶段棍体抻直,随手推上门,然后找准那人的右肩膀使尽浑身的力量就抡了下去。
钢质的双节棍筒带着我无法计算的重量就那么砸到他肩膀上,一瞬间很快,传来一声闷响,我没有感觉到他是不是骨折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瞬间我没感到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罪恶感,反倒是有一种极大的兴奋和解脱。
也就是那一下,他嗷唠一嗓子就坐地上了,背对着我,我照着那肩膀又给了两棍子,他左手扶着右肩膀趴在地下了,几乎没再喊出第二声。趁着他是面朝地面、背对着我,我抓起身后的洗漱包就进了厕所里间、关上木门,然后走进靠窗的蹲坑、打开窗户,跳到窗外的下平台上,一路走到尽头,沿着消防梯来到地面,在操场上绕了一大圈,临近晚十点宿舍楼关门,我才回到宿舍。
我回到宿舍楼的时候,那一层已经关灯了,静悄悄的,只有路过寝室门的时候才能听到里面一如既往的嘻嘻哈哈和窃窃私语,一切正常,即便是走廊尽头那边的盥洗室也是一切正常、安安静静,我没事人一样进了自己的宿舍,好像也没人问我去哪里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的日子过得是如沐春风。我没有听到有关那日的打劫者受伤或者骨折或遭到报复的任何传言,但也一直都没再看到他的身影。
那个阶段,恰好全校都在开展校园艺术节大赛,能报名的项目我都报了名,不到三周,结果出来了,我连获了四体书法(楷行隶草)比赛、硬笔书法比赛、摄影比赛、散文比赛七项冠军,在艺术节颁奖晚会上我上台N次领奖,无比耀眼夺目。比起横扫七项大奖,我内心的得意是:呵呵,台下的诸位,你们死也猜不到,盥洗室里为你们报仇的那个“凶手”就是我吧。
与此同时,艺术节的负责人团委老师决定:接下来第一个月要趁热给我做一整月的个人作品联展,就在礼堂前厅,让我最近一段时间多准备一些作品,新的老的都行。
可以说我在院系内一夜成名,出尽风头。
但是虚荣的光环并没有抵消我复仇的心理,即便是颁奖晚会那天我站在台上领奖致辞的时候,脑子里也没停止思考如何报复那三个打劫者里的下一个人的计划。
但从那一天开始,我忙碌起来了,基本上日落之后的时间我都被团委老师拽去团委,跟学生会的学弟学妹们一起讨论展览事宜,从规划到投入到作品的安排和展出,忙了大概一个多礼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男宿舍楼里突然传出一个爆炸性新闻:打劫三人组里的一个帮凶在盥洗室被人捅了。
据我们寝室的人跟我描述是这样的:在某天晚洗漱的时间里,三人组里的帮凶之一正在盥洗室里光着洗漱,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嘴,然后被一把匕首捅了菊花,直接进去,直接出来,没看到身后的人是谁,结果菊花君也没敢报官,回到自己的寝室后,让兄弟们伺候了好几天,没法下床,天天用盐水洗屁股,上厕所也不敢去厕所,大小便全靠弟兄用盆来回端……
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大吃一惊:捅刀子的到底是谁呢?这种似乎是“如法炮制”的手法,显然是跟我学的,再就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只不过这个人比我更决绝而已。
然后我又问同寝室的同学:三人组里为首的那个家伙最近咋这么消停呢,有没有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同学告诉我:没消息,但也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办实习离校了。
于是我更糊涂了:难道是为首的真的提前离校了,然后又连夜赶回来“报仇”?不然为什么会用如此“类似”的手法呢?但如果真的是三人组为首的来“报仇”,那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兄弟?难道中间闹了什么误会导致了“黑吃黑”的发生?
还是说捅刀子的另有其人?
反正我是彻底没头绪了。
然而,我本以为双节棍伤人事件没有传开是因为伤势太轻导致的,这次菊花君事件所有人都在议论,闹大了肯定会传到老师和校方耳朵里。但事实证明我又天真了,一个月之后,菊花君终于伤愈,能自己下地行走、自主大小便了,但还是没听说校方那边有任何动作。
我的个人艺术展如期而至,请来了全院系的老师和大一、大二、大三学生来参观,还搞了个像模像样的剪彩跟开展仪式,我算是风头出尽。又过了一个月,我顺利离校开始了实习的日子,期间,我的双节棍一直随身带在身旁,但匕首被我在校外小市上处理掉了。
实习期结束后,我们寝室的人全了,寝室老大提出临分别前小聚一下,我口头答应着,但是在聚会前几个小时悄然离开了校园,我早早订了北上的卧铺列车,在上车之后迅速把我手机里的SIM卡冲进了厕所,我压根就没想参加这次寝室的最后一晚。
因为我恨他们,恨他们的软弱,恨他们不敢反攻,恨他们竟然如此之怂,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到了关键时刻全都一反常态地空前理智了起来,这种打掉牙往肚里咽的理智和平静让我失望、绝望、对他们恨之入骨,我不想和他们告别,甚至深深希望此次就是永别,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即便现在,我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大学同学的班集体规模的聚会。
同时,即便是在今天,我也猜不到最后捅了一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班长?是三人组首领?是我们寝室其他三位弟兄的某个人?还是一个我此生此世都想不到的某个熟悉的面孔?
罢了,也不想去想了,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估计那个人也不会傻到像我一样把自己的经历都写下来贴到网上。
然而我写了,我也不怕被人报复,我坚信挨了我三闷棍的当事人不会来豆瓣这种地方,即便是我运气不好被他看到了,也坚信他找不到我的所在,而且日子走到今天,我自己也积蓄了较为自信的自我保护的力量,所以对我个人来讲,我并没有后顾之忧。
谨以此文纪念一下让我绝望、心寒的大学毕业生活,还有那个我刻意回避掉的寝室的最后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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