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时间倒着走
如果人非要倒着活不可,依我看也未必是件十全美满的事情,我们不妨推演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看看时间倒着走,会不会有什么奇诡的结局发生。
眼看着你从葬礼上醒来,在一堆来为你送行的亲朋好友的簇拥下,你鹤发童颜,门牙漏风,拄着业已包浆的紫檀木拐杖,信誓旦旦的宣布未来的日子要如何如何安排。你脱稿演讲,面色朗润、声若洪钟,不知怯场为何物,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心里不藏话,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敢说。
在葬礼现场,大家听你你侃侃而谈,你的演讲如行云流水,气势绵延,寻常的言语里藏着机锋,适当的时候抖一下包袱,许多人为你鼓掌,认定了你是一个被生活耽误了的演说家。末了,你爽快的撂下一句“抱歉,还有很多美食、美女和美物等着我去享用,各位让让,待我先行一步。”
你于是拂尘而去,众人也以为你从此返老还童,交各种好运而不必经历挫折和失败,远离了妒忌和忧伤,所有物质和精神上的馈赏都青睐你一人,就像你在葬礼上说的“我要吃正当时令的菜肴,睡正当年纪的姑娘,使正当成色的器物,我像一头永不被骟的公牛,恣意的活,活出人生来就该有的模样。”
所以,你当真是去一个吃喝享乐、声色犬马的上帝乐园了吗?
首先是美食,你决定大快朵颐,饕餮一番。
先从八大菜系一一尝个遍,去到出产这个菜系的原产地城市,找当地最好的酒楼,钦点最知名的厨师专门为你做这个菜系的经典招牌菜,你不光吃出一个刁钻的胃,还养了一身的脾气,那问题来了,你这么造得多少钱?答案是,你不需要花钱,这是颠倒梦想的好处。
有人说,你吃什么决定了你是谁。你从吃里长见识和学问,也从吃里体悟练达人生。
鲁、粤、川、苏、闽、浙、湘、徽,八大菜系各据一方,各具风味,饮食有很强的地域性;煎、炸、烹、煮、蒸、焖、烩、烧、烤、熘、炖、炝、贴、腌、拌、氽、卤、熏,十八般兵刃,练就十八般武艺,炊饮的器具决定了饮食的形式;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就这个报菜名的贯口背顺溜了,不仅解馋,郭德纲也会为你点赞。
其次是美女,你踌躇着,这件事似乎比吃要麻烦。
中国人的文化里,向来倡导饮食,而隐晦男女。饮食男女同源,本是人性的一体两面,但是拆开来看,饮食就是饮食,男女便是男女,根本性质和实践原理不太一样,岂能混淆在一起,扰乱社会风气和伦常秩序?
在美女这件事上,不能像享用美食一样肆无忌惮,多少会让你有些挫败,所以你得回溯到哲学层面来看待女人究竟为何物,才能在形而下层面上开足马力,进行你的花花公子之旅。
冯唐在《大欲》说的明白:简单的说,姑娘是一个入口。世界是一棵倒长的树,下面是多个分岔的入口,上面是同一的根。姑娘和溪水声、月光、毒品、厕所气味等等一样,都是一个入口。进去,都有走到根部的可能。
入口是一个睿智的诠释,它瞬间化解了向你的生命奔涌而来的千斤之力,将你抛向生命的另一块高地。有了这种认知,你才有可能在男女的游戏间游刃,不讨好、不亏欠、不负累、不纠缠,一夫一妻也能忍受,小三出轨、暧昧偷腥、虐恋换妻、同性恋童都能接受,因为你已看破,便没有分别心,在你眼里,世界到处都是裂痕和入口。
那就有人问了,世间美女也都各有贪求,她们爱财或者爱你的样貌,再不济也总要爱你点什么,你该如何俘获她们的灵魂和肉体?答案是,你无需貌若潘安,也不必富比邓通,这是颠倒梦想的好处。
再来说说美物,这件事最好办,似乎也最难办。
世间称得上美物的东西,原本就琳琅满目、形状不一,见识和眼光不同,领略器物的水平有高下之别,需求和实用的场景不同,感受器物的质地就有粗细之分。
从宏观层面来看,飞机、轮船、高铁、汽车、火箭、飞船、房屋、桥梁、隧道,它们具有无可比拟的气质,但是这些不在你想要讨论的范畴,你想要的比这些更简单,或者更复杂。
一块贴身的玉石,跟随你很久,久到你忘了它的来处,你的皮肤甚至认为它是生长在身体上的器官,它温润紧致,像姑娘的肌肤,可以捂着进入黑夜,也可以一同经历风雨;一把古玩市场上淘来的宜兴紫砂壶,据贩卖此物的人说这是明朝崇德年间的出品,你将信将疑的买了,其实你根本不懂这样的器物,就为了有人能将泥巴捏的这么好看,而且泡茶有韵味,就是牛逼;30岁送了自己一个大玩具,一辆国产代步车,这件事不牛逼,送自己一套体型不那么打也不那么复杂的乐高玩具就显得高级很多。这种塑胶积木一头有凸粒,另一头有可嵌入凸粒的孔,形状有多种,每一种形状都有不同的颜色,可以变换不同的花样,考验空间想象力和耐力,它让我部分的感受到世界的复杂性和完整性。
以上各种美物,还可以无限往下罗列,一本未曾读过的书,一盏极简风的欧式台灯,一幅手工高仿油画,一块几何拼接图案的羊绒地毯,一张原木茶几,一款新入手的智能手机,一盏腰身精干的落地扇,一双两杠红蓝斜纹的乳白色胶皮面料板鞋。这些器物花了钱,它就在你的身边,你只需要打量一下自己的房间,花些时间注视它们,你一直拥有它们,它们也习惯这样拥有你。
你从葬礼上一路奔突而来,你浪费时间享用美食、美女和美物,你的人生似乎被加冕一般,你拥有一个顶配的人生,但是我依然看不出你有多幸福。
经历了一番颠倒梦想,从葬礼上复活,又通往子宫深处的混沌,你只不过是让时间倒着走了一圈。你所要经历的苦楚一件也不能免除,你的老者智慧恰恰不能指导未来的人生,你贪嗔痴怨不开心,你依然没有摆脱生死疲劳的闭环。